再生缘

《再生缘》是根据弹词本改编而成,讲述了元成宗时尚书之女孟丽君与都督之子皇甫少华的悲欢离合的悲剧故事。较成功地塑造了孟丽君的艺术形象,并通过这一人物寄托了作者的人生理想,热情歌颂了当时社会条件下妇女挣脱礼教束缚的思想和行为,赞美了女性的才识和胆略。
第十八回 崔公子巧订姻缘

诗曰:一入侯门深似海,痴心原爱意中人。婵娟另有垂青者,巧遇黄堂转订姻。

住谈京内长和短,且表云南府里情。刘府千金刘郡主,芳心怅怅为姻缘。终朝逼住江三嫂,要恳良谋救一身。乳母如今心着急,十分烦恼不安宁。多姣愁得花容瘦,针线全抛不在心。坐也想来行也想,千忧万虑翠眉颦。其时孟夏交初二,刘郡主,正伴夫人闲话情。忽听门公飞报入,事干重大就高声。

启夫人得知:侯爷的书信到了,现有家人在外,请太夫人命下依行。

太郡夫人就传问,有何大事喊盈天。门公答应如飞走,刘郡主,闻说书来变玉颜。素手如冰魂魄散,芳心乱跳两眉攒。抬玉体,款金莲,随着夫人到外边。只见下书人入内,倒身三叩请金安。起来面带惊慌色,两手双呈书一函。侍女接来呈太郡,夫人坐下拆来观。多姣郡主挨身近,顾氏说,自己婚姻心就关。好好二兄娶嫂嫂,就要你,引她投水到黄泉。千金见说羞无地,只得离开不敢观。但见夫人瞧几眼,点头微笑就开言。

啊唷,侯爷应允了,这也难得。

郡主旁边正暗观,一闻此语早魂飞。翠眉惨淡花容变,香汗淋漓心意迷。暗叫一声奴好苦,今朝此事怎区分。实指望,父亲不允偕连理,却谁知,书信之中一口应。刘郡主,誓死不忘皇甫姓,只不过,闺中自尽丧身躯。恨杀了,兴风作浪崔姨母,害得我,性命将来一旦抛。薄命红颜真可叹,捐生未待到临期。多姣顷刻芳心乱,背花容,一阵悲酸泪满衣。正在慌忙无主意,忽听得,夫人椅上放悲啼。

啊唷亲儿呵,你怎么被人拿了!

一声悲唤动柔心,带椅连人都跌倒,郡主见了心乱动。丫鬟仆妇忙走进,多姣小姐叫亲娘。抱住夫人连连唤,乳母闻言急进来。吃惊连问因何事,未知细底甚端详。急叫丫鬟取参汤,燕玉含悲不出声。心中有事千行泪,汪汪与众共搀扶。太夫人,一气悠悠又转阳。哭叫亲儿何不幸,也是你,自己招惹受灾殃。轻轻被困吹台岭,何日得,娘见儿来儿见娘。太郡夫人言到此,嚎啕大哭放悲声。江妈郡主齐观信,刘燕玉,越发伤心泪万行。袖掩芙蓉声哽咽,嚎啕痛哭在中堂。夫人悲痛仍归坐,唤入家人问细详。已晓有人前去救,惟愁未到命先亡。先擎书札抬身起,郡主相扶同进房。太郡含悲来掩面,和衣一倒在牙床。呼儿唤子声凄惨,半日方才略止伤。燕玉坐床来相伴,香腮硬咽又呼娘。哥哥不幸遭擒获,母在家中怎主张。现在晨昏无侍奉,娘可肯,相离孤女独凄凉?待等那,大兄大嫂回来日,那其间,再遣孩儿也不妨。如若母亲言使得,女儿也免暗牵肠。多姣言讫低低哭,大郡闻言也感伤。翻转身来朝外睡,长吁含泪叫姑娘。崔家若不催亲事,留你于家且慢慌。郡主闻听心略喜,声声应诺谢萱堂。少停郡主相辞母,就共江妈转绣房。

却说刘郡主一进香房就遣出了丫鬟,把只尖尖玉手扯住江妈,垂泣道:啊唷妈妈呀!我叫你早些设计,总不在心头,如今已许崔门,你何忍看奴自尽?

风波一旦实堪嗟,主意还当快快拿。园内盟言人不在,难道奴,手携画扇走崔家?求乳母,恳妈妈,想个良谋免祸加。郡主言完心欲碎,金莲双跌泪如麻。其间急坏江三嫂,主意全无叹又嗟。连叫千金休着急,少不得,保全郡主免风波。多姣跌脚连催促,说道是,乳母言词忒也差。祸在临头将及死,还不肯,早些用计救奴家。妈妈果是丢开手,奴也就,自送残生报少华。燕玉说完先痛泣,江妈越觉意如麻。郡主啊,不用慌来不用忙,成亲之日再商量。夫人现在思公子,哪有心肠为女郎。管保再迟三两日,方才提起结鸾凰。良谋岂得登时就,也要一心慢慢商。郡主这般相逼我,必定要,两条性命一齐亡。江妈说着愁还笑,刘燕玉,掩面悲啼泪满腮。是晚又行陪嫡母,善言相劝解愁怀。殷勤服侍安身后,方始穿廊自转房。乳母再三安慰毕,自回房内不须详。多姣一夜何曾睡,抱扇而悲痛断肠。次日早晨梳洗毕,就来膝下问安康。欲思窥探真消息,以免临期手脚忙。早有门公来禀报,说声已到一仪堂。夫人只为思儿苦,拥枕而眠不起床。见报外边兄弟至,就呼请入里边房。

却说顾仪堂走进卧房,燕玉也迎着道了万福,然后退入里房。顾公坐下,先说了些奎璧被擒之事,方言及崔家亲事允了,万千欢喜,要求早早完姻。太郡手推绣枕,怒道:有甚么要紧!

人家为子正悲哀,怎样轻轻要合谐。一霎相看如宝贝,也不管,倒也亏他说出来。既已应承言说过,成亲之事要迟挨。夫人说罢无言语,拍床沿,哭叫孩儿泪满腮。当下顾公难再说,也只得,连声应诺把身抬。夫人命女堂前送,刘郡主,缓步相移出外来。宏业叫声甥女进,多姣方始转庭阶。仪堂一直回崔宅,相复之言且撇开。郡主窃听心暗喜,更加孝顺解慈怀。夫人也道千金好,早晚殷勤叫女孩。前后未停三两日,崔太太,一乘轿子上门来。

话说崔夫人来到刘家,向太郡说道:感妹夫一言应允,原不该催促完姻,但是大外甥要候选知县,携带家眷同行,不论路远路近,我岂肯千山万水跟着他上任?况且二外甥还要乡场考举,难道他独自在家?要贤妹应允了,就是本月十八日下聘,廿五日过门罢。大媳妇去了,全靠着二娘子作伴儿。要妹子下一个关切的心肠,早早行盘过礼。刘太郡欲顶撞几句,碍着姐妹的情面,就随口允了。崔夫人欢天喜地地回家,打点行盘。

崔郎听见喜非凡,深幸成婚竟不难。正备良辰临廿五,作一对,鸳鸯枕上并头莲。不谈秀士崔攀风,且表多姣郡主言。已晓日期俱定下,芳心撩乱不能安。倚床隐几惟啼哭,憔悴甚,粉废红消翠黛残。痛泣之时心付度,忽抬身,含悲扯住乳娘言。

啊唷妈妈呀,倒不如你带着我逃出家中去罢!

三嫂听言半晌呆,摇头连说不能来。两人都是裙钗女,闹热场中走不开。幼女私逃名不美,必定要,被人谈笑被人猜。况且是,公侯门第非凡比,似这等,背母私逃断不该。郡主闻言频顿足,妈妈还是这般呆。任凭外面人谈论,奴只是,死到临头顾不来。乳母托言身是女,难道你,孩儿进喜亦裙钗?休怠慢,勿迟挨,快去和他商议来。不若此时设一计,这条性命任安排。江妈见说低垂首,半晌方才把口开。

却说江妈良久道:郡主你不必着急,还有几日工夫哩。进喜是断断难行的,他若同着逃了,被夫人递一张呈子,追捕回来,岂不是性命难保?我想起来,我有个妹子,今年三十二岁,在本地万缘庵出家。当家师父法名善灵,我妹子是他的徒弟,就叫做梵如。师徒徒众在内虔修,却是冷落禅堂,倒也无人乱走。如若郡主决意私逃,还是这个去处为妙。

燕玉闻言喜又悲,妈妈何不早些云。庵中房屋多余否,只恐难容两个人。可命你儿前去问,如其不可另调停。低说须当差进喜,先着他,庵中密告母姨知。若然有处闲房住,就可私逃避俗尘。燕玉慌忙推乳母,江妈出外就相寻。

却说这江妈之子,只因去年染病,故不相随国舅进京。当闻得奎璧丧师被获,想到日常优待,也痛哭了一场。江妈出外相寻,适遇奉夫人差遣,不在府中,乳母只得复入内室。等至黄昏时候,方唤进晓云轩厢房商议。进喜着急道:母亲,你该相劝郡主出嫁罢了,又干这颠倒勾当。江妈苦得落下泪来,道:我的孩儿呀,何尝不劝她?郡主只是要生要死地啼哭,教我也无法。

进喜闻言叹数声,算来难怪女千金。茅庵暂避还容易,且到明朝走一巡。庵主善灵如说可,我当竭力亦其情。江妈答应来回话,郡主香闺略放心。进喜次朝将欲去,夫人唤进内堂门。叮咛伺候休他出,这如今,郡主成亲有事情。进喜应声方退下,自思难以到庵门。暗中密告江妈晓,只待行盘以后行。郡主芳心权忍耐,数日中,可怜坐卧不安宁。夫人略备行盘礼,十八之期早已临。崔家府内来行聘,刘家回礼也丰盈。夫人收拾崔家物,即呼燕玉女千金。

咳,女儿,你没福。若不是哥哥弄出事来,我少不得备一付嫁妆与你。这如今我自家还坐不安立不安的,哪有心情照应?只得把孟家妆奁分一半与你罢了。

燕玉闻言低了头,不言不语泪痕流。夫人也觉心怜悯,看待之情比昔优。郡主自思迟不得,密差进喜问情由。江妈之子连声诺,忙里偷闲出府门。

却说进喜秘密地走到万缘庵中,先见了母姨,备述一切来意。只说昔年刘侯太郡曾以郡主许配皇甫公子,因督台被陷,家属分离,遂欲赖婚另配崔府。故此郡主要到底中躲避几日,断不有累当家师太的。

梵如应允入禅堂,师父之前要细详。庵主善灵心暗想,此间却也少间房。但思郡主公侯女,若私逃,珠宝钗环必有藏。此刻不妨应允了,到后来,庵门清苦要她帮。老尼想罢欢容起,就叫贤徒去覆将。郡主要来容易事,我这里,自然搬出一间房。但愁庵内多清苦,淡饭粗茶不足尝。郡主若然图可口,多携盘费到庵堂。梵如应诺心欢喜,巴不得,姐妹同居叙叙肠。细将师言回覆后,江进喜,慌忙相谢转身行。老尼即唤香公去,搬运东西收拾房。就是幽闲轩后院,一间小室向南方。内中打扫多干净,铺一张,四脚藤心归板床。又唤小尼寻片纸,打浆已毕就糊窗。诸般整备都停当,专等千金到庙堂。按下万缘庵内事,且谈进喜覆其详。

话说进喜回到刘府,就暗暗通知了母亲。江妈十分欢喜,悄悄地嘱道:进喜儿,这衙堂门是我管的,你到一更时候就进来伺候。把后槽的马备一匹在花园门外,以待郡主到庵。只消你送至门前就回便了。

进喜回身向外行,暗嗟暗想暗担惊。少华公子曾吾救,燕玉如今我又承。两件事情俱做就,二人伉俪可能成。不谈进喜权出外,且表江妈向内行。燕玉耳边言几句,多姣郡主喜还惊。芙蓉惨淡芳心急,连叫妈妈打点行。三嫂低声言正是,快拿首饰与花银。待我在此先包好,你须当,太太尊前走一巡。郡主当时心惨切,开箱取匣不迟延。般般首饰俱交出,还有花银百十金。只为平时常省用,今朝留得作防身。手擎画扇心难舍,不肯离开袖内行。乳母叮咛须在意,休叫失落母房中。不如贮在衣包内,又好藏来又放心。郡主回言离不得,只惟此扇要随身。千金言讫忙移走,不见丫鬟自秉灯。到了夫人房内伴,娘儿同坐略谈心。虽然不是亲生母,也觉依依动别情。眼背银灯偷拭泪,恨不得,跪辞老母好私行。夫人良久饮香茗,短叹长吁不住声。手内清茶留半碗,回头递与女千金。娇容感佩分茶爱,暗已伤心叫母亲。幼女无知私订约,今朝以致负深恩。奴虽此去全贞节,母必相疑有外心。气恼交加谁解劝,定然身体欠平安。这番断绝娘儿意,何故分茶付女吞。郡主暗思心惨切,饮罢清茶眼泪淋。夫人少刻宽衣睡,倚枕思儿叫唤名。郡生床头忙劝解,言词婉啭亦殷勤。夫人稍觉神思倦,便叫姑娘你且行。燕玉时间心已乱,远帏数步别奴亲。含悲忍泪三回首,就唤丫鬟闭了门。已见飞烟擎绛烛,下阶一直就回身。

却说刘燕玉一进自家院内,就接了灯,着飞烟往厨下烹茶,遂自己走进房内。江妈悄悄道:不须取铺盖了,我已将一切首饰锁在匣中用衣包扎缚停当,只等进喜报个信来,大家就此走罢。郡主连声作谢:江妈用心。不如先叫飞烟睡了,也免得走漏风声。

江妈点首坐房中,就把衣包放枕边。只见侍儿掀帘入,香茶一盏送妆前。多姣就叫丫鬟睡,我共妈妈尚叙谈。依旧宿于床背后,打开铺盖脱衣衫。侍儿已入南柯梦。隔帐听来已打鼾。乳母回房先解手,千金堂内就铺毡。深深万福低低泣,拜过神明别祖先。

啊唷先人呀,

燕玉因尊母命行,姻缘夜订小春庭。何期一旦风波前,又对崔家这段亲。失节重婚奴不愿,今同乳母到庵门。但求祖宗垂怜念,以使奴,无难无灾好事成。叩罢先灵辞嫡母,樱桃口内吐悲声。

啊唷母亲呀!

今日孩儿往外逃,自知有罪负劬劳。亲娘福寿如山海,燕玉从今两下抛。拜罢起身声哽咽,袖遮粉面泪汪汪。江妈解手方完毕,她又把,自己钗环一总包。然后入房同等候,时光已是二更敲。乳娘欲待无人际,郡主旁边心内焦。房中灯火光灿灿,风吹树叶落萧萧。早闻脚步房间响,只听依依道事苗。

啊唷妈妈呀!准备得怎么样了?外边已敲二鼓,只怕街道难行,快快起身要紧。

江妈会意不迟疑,就把衣包一手提。悄语低声催郡主,多姣胆小暗魂飞。藏画扇,正罗衣,忙把裙儿提一提。然后轻轻移凤步,江妈回首到门前。霎时走出轩中院,进喜前行作指迷。夜气正寒风扑面,星辰初落露沾衣。行行已到花园内,刘燕玉,一阵酸心暗惨凄。昔日春庭来会面,亦从此路转身离。今朝重过花阴下,为的是,夜走茅庵守此身。事不同来情却对,可怜成日意迷离。

啊唷郎君呀!

奴家为你受灾殃,守清贞,不嫁崔家二表兄。未识君家归何处,可相怜,刘门燕玉抱清贞。如因愁你忘盟誓,去得个,白首孤栖在梵宫。郡主悲伤呼痛泪,金莲促步过芳丛。心急急,意匆匆,几度回头怕走风。乳母轻轻扶着手,一挨一凑踏行踪。穿曲径,绕花丛,裙傍苍苔夜露浓。乱草缠鞋将要绊,幸亏扶住一枝松。前边进喜忙催促,白纸灯笼照影红。郡主忍痛移凤履,小金莲,赶行几步出园门。

话说刘郡主走出园门,进喜忙把牲口备好拉到门前。江三嫂急将郡主扶上鞍轿,然后自己上马,把衣包递与燕玉手中,就将衣包紧紧抱住。叫声:进喜儿照应着,我们要走动了。进喜应声晓得,忙把园门扣上。复转身来,在马身上加了一鞭,直向万缘庵而走。

一鞭催动马蹄开,进喜相同走僻街。郡主暗中心胆裂,魂飞魄散似痴呆。秋波不住东西看,那衣包,几度惊慌落下来。进喜忽然身立住,手牵坐马把言开。衣包虽在难搜索,望千金,付我些微髻上钗。只恐前途人阻住,好将财物买情怀。多姣急拔金如意,进喜慌忙接过来。便扣丝缰重放马,行行已过半条街。只听远远人吆喝,巡夜兵丁撞上来。

嗯!你们是做什么的?快快说明来历。

进喜闻言看细详,从容答应不慌忙。鞍中是我娘和妹,可知俺,侯府家丁江大郎。只因梵如姨母病,闻得说,命垂旦夕要身亡。晚间庵内来知会,故便迟延此刻行。犯夜之愆祈掩饰,送此微物表心肠。言完进上金如意,这巡丁,接住观瞧喜气扬。

啊唷好东西呀!这是真金的么?既是侯府的江大官人,就请过去便了。此件簪儿断不敢领。

进喜闻言笑两声,既承放行领高情。扬鞭一手如飞去,不发回音便自行。巡夜兵丁得了宝,穿街又走别方门。鞍中惊倒江三嫂,刘郡主,半晌方才返了魂。前后直行三四里,马鞍颠得遍身疼。紧行已到庵门首,白纸灯笼早不明。进喜一观心内喜,慌忙举手就敲门。

却说万缘庵内老尼与众徒弟俱皆坐待,早听香公报道:当家师太快去迎接,刘郡主与江妈妈来了。善灵答应了一声,就与众尼出来。

善灵立刻率诸人,迎出禅堂喜气多。手执数珠朝外走,喃喃呐呐念弥陀。香公已把门开放,江乳母,搀着多姣慢慢扶。进喜入门呼且住,此时已是四更多。此马待我牵转去,免教惊动众槽夫。母亲在此安然住,相共千金将就居。我若同于庵内住,难保千金避世尘。我在衙中休记念,少不得,日常探望有工夫。江妈见说垂珠泪,扯住忙将进喜呼。庵内自然娘照管,怕只怕,夫人追问费调和。孩儿须要推干净,免得你,自己当差受折磨。冷暖饥寒加保重,做娘的,只随郡主避风波。多姣含泪低声语,感谢高才救拔心。日后倘能从我愿,重重报答大恩多。千金言讫垂双泪,进喜连称都在我。我在衙中为内应,断不教,万缘庵内起风波。说完走出山川外,跳上行鞍返旧途。不表才能江进喜,且谈贞烈女娇娥。

话说众尼把刘燕玉江妈护进后边禅堂。郡主道:当家师太,今日奴家到来,诸凡要求照拂。深夜惊动,望老师父谅情恕罪。

多姣言讫泪涟涟,万福深深翠袖边。庵主善灵称不敢,贫尼犹未请金安。尼姑闻说忙回答,众亦前来见礼完。乳母欣然同叙话,少沙弥,献上香茶两盏泉。庵主因观包袱小,心中不悦两眉攒。挨身走近提提看,复又拿来颠两颠。免强含欢开口笑,多应此内是盘川。千金不带铺陈至,愁则愁,我处单寒供应难。房屋一间存后面,无人乱走却清闲。板床虽有铺陈少,郡主是,金玉之身岂可安?清苦茅庵深不便,只求见谅勿相嫌。多姣听说尤未答,三嫂含欢启口万。

咳,老师父呀,这倒不须费心的。

此来本为避灾殃,郡主诸凡不较量。行李虽然俱未带,盘川尽有可相商。今宵将就何妨碍,只须借,妹子屋中被一床。在此频求惟照拂,我们主仆只依常。善灵应诺连称是,但只是,得罪千金罪莫当。郡主低头心暗想,当家师太未为良。出言只说银钱事,必有贪求势利心。不若将银交付彼,也免得,怀非出首受灾殃。千金想罢开包袱,就在灯前看细详。

却说刘郡主就在灯前开包检点,喜欢道:难为妈妈费心,竟把梳头的什物取得来了。江三嫂道:正是,我想这些东西是出家人没有,所以带来。只是油碟儿丢在那边了。梵如道:这有什么要紧,卖头油的一日在后门前叫唤,只须取钱买就是了。当下郡主取出盘资,自己留了十两,其余尽皆交付与当家师太。这些银两就做了日后的盘费。又在内中取出十两,分送各位师父,略表微情。庵主喜欢得眉开口笑。忙说道:刘郡主,你十两可是要买铺盖的?若果然如此,我有个侄儿常在庵中走动,着他去买倒是极便的。

郡主忙将十两银,俱皆交付老尼僧。重将拜匣包包好,递与江妈手内存。却值香公门外看,见了那,珍珠首饰暗留心。老尼便叫香公出,夜已更深要闭门。同唤梵如前引道,送归郡主去安身。多姣立起相辞谢,乳母相同一路行。走过小轩临后院,灯花照耀甚分明。一枝花树门边茂,满地青苔草畔生。村外条条长石凳,石山紧靠古槐根。洗衣打水多容易,院落方方也算深。半旧纸窗多贴好,大红帘幕映房门。推扉入内抬头看,四壁沉沉冷气清。小小灯台存桌上,一床两板半生尘。多姣郡主心凄惨,坐在床沿两泪淋。乳母江妈频叹气,也只得,慌忙打点要安身。

却说刘郡主一进房中,就问梵如借了一床花布夹被,一条半旧席子,铺在板床之上,主仆两人将就着一同睡下。

可怜郡主受凄凉,玉体娇娇卧板床。布被遮身真可悯,油灯照室实堪伤。风摇大树萧萧响,月透疏楹淡淡光。郡主悲伤睡不稳,一宵痛泣泪千行。江妈枕畔频相劝,唧唧哝哝在一床。燕玉在庵权按下。且言进喜这边详。

话说江进喜从庵内回身,赶到花园门首,喜得无人知觉。就把钥匙带在腰中,铁锁踹断于地,以免夫人追问,有所干连。然后牵马归槽,自己回房安歇。

不谈进喜表飞烟,一梦初回五鼓天。坐起身来思解手,谁知净桶未曾端。连连自呼称该死,忍耐多时睡不安。只得拖鞋行外出,看了看,银灯将灭油已于。慌忙走近挑挑亮,一回头,看见千金竟未眠。罗帐凄凉声寂寂,绣衾萧索夜娟娟。床前不见金莲履,架上何曾搭绣衫。侍女一观魂魄散,心惊胆战变容颜。忙喊叫,急开言,连问千金在哪边。唤了几声全不应,一时急坏小丫鬟。拖鞋要到江妈室,太慌忙,绊倒窗前桌脚边。扒得起来灯震灭,睁睛一看黑茫茫。飞烟急得心如火,带哭连啼喊震天。

啊唷千金,你到哪里去了?

一边喊叫又听听,不见人声摸进门。幸喜未拴忙走出,堂中倍觉黑沉沉。慌忙推进江妈室,细端详,又没人来又没灯。啊唷一声先痛哭,高呼三嫂与千金。拖鞋两只无寻处,她只得,扒近堂前开了门。

话说这丫鬟黑暗中失了鞋子,只得扒到堂前,把门摇了两摇,却是半掩的。不觉放声大哭道:我说为什么叫我先睡,原来竟与江妈逃去了。啊唷千金啊,撇得飞烟好苦!

呜呜咽咽好悲哀,扒出堂门滚下来。跌得腰疼和腿痛,号陶痛哭暗中挨。含悲忍痛心神乱,哭啼啼,裹脚横拖扒过来。开了院门忙喊叫,夫人惊醒说奇哉。

却说太郡夫人思儿痛苦,方始朦胧睡去,忽听有人哭到上房院内。从梦中惊醒,吓了一身冷汗。忙坐起来问道:啊唷,是何人哭?可是飞烟么?

侍女慌忙问一声,悲啼连叫太夫人。千金不晓何方去,连着江妈没处寻。婢子暗中扒出外,望求太太早差人。夫人一听丫鬟说,只急得,两手如冰出了魂。怒气冲冲心着急,不安绣枕发高声。

啊唷,好个侯门郡主、帝室王姨啊!

怎生好好在闺中,半夜工夫没影踪。不想千金身价重,竟和乳母两相从。忽然不见真奇怪,一定是,久与何人暗里通。闺女怎生夤夜走,莫非还在后园中?定做了,西厢待月莺莺女,因此上,不在闺中暗约同。如若贱人还在此,怎差男仆察情宗?果然干出无端事,却叫我,刘氏门中有甚荣?太郡夫人心大怒,靠牙床,半晌方才吐一声。

话说刘大夫人忍着哭声道:你去叫醒两厢房的人,扶了老身快到后花园去察看,不要惊动外面人家。

仆妇丫鬟应命齐,高烧蜡烛走如飞。前仰后退心惊恐,大胆同行四面寻。处处石头俱照看,重重亭阁近追踪。灯光照耀明如昼,早见了,后面花园半掩扉。铁锁已开抛在地,锁环不合已参差。丫鬟仆妇齐声喊,乱纷纷,回转身来走似飞。

却说这班人察看明白,一齐赶进上房,乱喊道:太夫人,了不得了!郡主与江妈找寻不见,后园门铁锁已开,两个人俱无寻处。

夫人闻说怒冲冲,冷汗淋身坐不宁。倒在床中昏迷去,丫鬟仆妇喊高声。悠悠一气还魂转,垂目悲呼恨不消。怒骂一声淫贱女,何堪背母竟私逃。只说你,相依乳母无妨碍,却谁知,月下星前早已交。少女怎能通外客,这分明,江婆引诱与勾挑。况兼进喜将园管,自是开关易处分。日往月来应已久,也不知,怎生怎样丧清标。今因受了崔家聘,恐露奸情自此逃。国戚皇亲名望重,谁知败坏在今朝。

啊唷,无耻的裙钗,你干得好事么!

崔家父母已行盘,聘礼收存改更难。半夜工夫逃了去,迎婚之日怎回言。他如要索亲儿妇,难道说,燕玉淫奔往外逃?这个丑名传出去,叫你那,父亲朝内怎为官?无羞无耻无知女,全不怕,败坏家风辱祖先。崔府迎亲来这日,只好把,就中委曲竟明言。天花乱坠难遮丑,定要兴词告到官。只好顺情从实诉,送回聘礼免牵连。冤家不是我亲育,倒把这,重担千斤要我挑。想到此间殊可恨,不如老命赴黄沙。夫人说到伤心处,气塞咽喉两泪涟。立刻叫传江进喜,侍儿仆妇应声连。夫人又叫飞烟进,喝骂妖精太放眠。两个同逃全不晓,你还要,啼啼哭哭泪盈盈。今宵就算无知觉,难道你,平日之间看不明?贱婢通同瞒昧我,此时假意故喧哗。终朝奉侍多详细,快把真心向我言。侍女听了心胆战,进呼太太望宽容。千金向日原安稳,自从在,崔宅回来就改容。只共江妈在一处,终日里,啼啼哭哭泪涟涟。晚间奴婢先安寝,尚共江妈两叙谈。不料夜中逃出去,重重门户未曾关。只此是真无别事,飞烟等,敢将太太暗遮瞒。夫人见说称奇事,为什么,姨表之姻反不欢。只闻仆妇如飞报,说道是,进喜酣呼尚在眠。叫了百声方始醒,这时间,哭娘呼母好悲酸。夫人正要开言骂,早听得,进喜悲呼到里边。

啊唷大夫人呀,我的母亲不见了哩!

昨宵好好在房中,今日如何没影踪?半夜工夫逃了去,叫小的,何方寻觅走西东?夫人听了怒重重,手拍床沿骂得凶。你母江妈真大胆,她竟敢,勾挑郡主丧家风。不端之事难追究,你快去,追赶回来罪尚轻。此刻五更天已亮,料她们,私逃不远好追寻,如其卖法私相放,小奴才,你的残生一旦空。进喜闻听佯痛哭,连声应诺下庭中。

啊唷,狠心的亲娘呀!叫我往哪里寻你?

一边啼哭一边行,唤母呼娘出院门。顾氏夫人心气恼,黎明即起着衣衿。少停进喜回来禀,带哭连声没处寻。郡主母亲多不见,这情由,又难相问路旁人。望求太太垂怜悯,此事无干进喜身。太郡闻言长叹气,贱人连骂两三声。堂堂侯府千金女,竟做花前月下人。低喝一声江进喜,暂宽你罪要当心。进喜僮仆心欢喜,叩首含悲假谢恩。退出房门称造化,这番大难又离身。不谈进喜房门事,且说夫人内室情。勉强梳妆更便服,来到那,晓云轩内看分明。箱笼一切都还在,首饰钗环却带行。就命飞烟搬出去,其余锁在内房门。夫人方始归房坐,只气得,如醉如痴合二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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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仙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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