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

《再生缘》是根据弹词本改编而成,讲述了元成宗时尚书之女孟丽君与都督之子皇甫少华的悲欢离合的悲剧故事。较成功地塑造了孟丽君的艺术形象,并通过这一人物寄托了作者的人生理想,热情歌颂了当时社会条件下妇女挣脱礼教束缚的思想和行为,赞美了女性的才识和胆略。
第六十回 昭阳宫元妃候驾

诗曰:正位昭阳冠后妃,宫威更肃胜军威。连朝候驾深宫内,为有衷情奏衮衣。

话说皇甫后一闻前后的事情,竟气得哑口无言,呆坐在龙床之上。

娘娘时下倒痴呆,气了个,默默无言口不开。顷刻间,柳叶凄清横翠黛。登时里,桃花惨淡退香腮。嗔上面,怒填怀,一拍龙床叫起来。

啊呀,了不得!怎么万岁爷瞒了本宫做事?

我也曾经问几遭,倒说是,如今清净太平朝。外边没有新闻矣,只不过,升降官员本几条。哪晓事情多得个,并且竟,桩桩都为我同胞。

啊呀,真真好笑!那郦丞相呢,倒也怪他不得。一个深闺女子,做到极品大臣,自然不肯轻易说明的了。

至于天子却该查,怎么竟,如此偏心爱护他。不做主张也罢了,可应当,这般难为我娘家。

啊唷,奇哉,奇绝!朝廷也太不公明了,折挫我的胞弟,又瞒昧着本宫。

理上如何讲得开,也不知,朝廷安着甚心怀。罪归我弟椒房戚,爱护明堂郦相台。说亦奇来言亦怪,倒拿着,本宫当起外人来。

咳!我姐弟二人也算力安天下,共定乾坤,饮战血刀头,卧征鞍于马上。

舍死忘生涉尽危,才能够,羽书报捷奏凯归。而今安享升平世,倒不念,力退朝鲜亏了谁。

啊呀,罢了!我姊弟血战功劳,今日竟置之不问!

王后言完泪下来,一声浩叹忽然呆。朝廷未识如何样,暗暗沉吟怒满怀。

呀,且住!为什么朝廷那样行为呢?必然有个缘故。

就使君臣义气生,也没见,这般相爱与相亲。除非别有私心事,所以竟,如此怜来如此疼。

啊唷,不妙呀!莫非郦相未曾认母之前,已与朝廷有甚勾当了?

故为暗地认萱堂,不叫他,父母通知忠孝王。待得夫家上了本,讲一个,师生大礼发威光。自家已会推干净,又有那,恩爱朝廷在上帮。如此同心和并力,真个是,谁人大胆敢声扬。

啊唷,是呀!所以天子亦按住我胞弟表章,不与本宫知道。

君臣两个好情浓,你合通来我合通。震天惊地如此闹,只有个,长华还在梦魂中。

咳!也不可知,是上本后私通的?

想必知其是女人,君王存下不公心。因而密密瞒着我,要在从中取事情。郦相顿时变了脸,倒罪及,昭阳面上至亲人。那番做作消停久,多应已,窍玉偷香称过人。就使丽君还决裂,怎禁得,逆时捐命顺时生。图宠渥,恋功名,必定轻轻失了身。他若果然轻至此,我弟竟,孤帏空守旧婚姻。

啊唷,郦保和呀!你若果是本宫的弟妇,如此行为,我也不肯轻轻饶你。

娘娘想罢怒难当,大变花容怒气生。半晌呆想言不出,一回头,微微冷笑叫萱堂。

啊,母亲,这是芝田失算了。

既然要恳赐姻缘,为什么,自弄当朝奏圣王。若把本章交与我,少不得,中宫姊姊会周旋。缘何如此无良计,倒拿着,骨肉亲人放半边。

咳,这也罢了!或者说原要朝廷做主,不消与我相商,为什么吃了这场大亏,也不进来告诉?

我如早晓这桩情,少不得,就试明堂假与真。他若果然身是女,岂肯教,当朝天子不偏心。芝田太也无分晓,竟看得,胞姊中宫这样轻。

啊唷,真真可笑!你们若来告诉,难道我不肯尽心么?

吃了朝廷这等亏,直耐到,恹恹一息病垂危。万分无奈方求我,芝田弟,小视同胞当作谁!

啊呀,好没主见!怎么大事已行而半途又废?

求赐完姻那本章,倒分明,通知消息与君王。谁像你,存心老实无私爱?谁像你,守义真诚念正房?这一上书天子晓,可还肯,名花凑手不偷香?

咳,错了错了!芝田呀芝田!只怕你空自将心托明月,徒然明月照沟渠了!

故此其人咬定牙,不肯认,生身父母与夫家。朝廷要下偷花手,因而已,件件桩桩庇了他。上本以来三月过,倒休要,君王早采现成花。如今懊悔迟延了,只怕是,白壁连城已染瑕。

啊呀,好生恼恨!这芝田如此糊涂,今日方叫母亲告诉我!

要试明堂也不难,何妨就,脱靴一验女和男。但愁看出真形迹,他已是,落过君王手掌间。

啊,母亲,万一果然如此,还是竟娶他好,还是不娶他的好?这却可恨!

王后言完色变更,只气得,重重大怒发雷霆。太后听了娘娘话,也不觉,如醉如痴难出声。皇甫中宫心好恼,越思越想越生嗔。磨玉齿,咬朱唇,仇极难当手似冰。忽地起身将下榻,来了个,守门内侍跪埃尘。

启娘娘得知:有各宫各院的贵妃们,都在昭阳外请安,候旨定夺。

中宫门奏说声传,进来了,紫府瑶台一众仙。花簇簇,翠钿金钗分贴面。锦团团,龙裙凤袄白披肩。前边是,珠冠妃子排三队;后边是,彩袖昭仪列九班。整整齐齐同见礼,端端肃肃共行参。呼帝后,请金安,满跪昭阳宫里边。皇甫娘娘方忿怒,立起来,呼呼免礼强含欢。

啊,罢了!众妃子免礼,可代我往太后娘娘处问安。

众位姣娥退步行,见过了,旁边尹氏出宫门。娘娘叫转诸妃子,坐在龙床问一声:

啊,众贤妃,可知万岁近日在哪方临幸?

今来天气甚炎蒸,避暑多应宿御园。一切朝端勤理否,众贵妃,何人随侍上林间?东西二院闻相问,忙忙地,单膝行参接口言:

启娘娘得知:万岁爷目下改造凉亭,重修水阁,这几日不幸御园。

中宫王后见回言,点点首,分付诸姬即便还。大众娇娥皆退出,娘娘竟,将军性发不能安。纤手冷,玉躯寒,气满胸中变了颜。耐过又嗔嗔又耐,忍不住,蛾眉头皱叫宫官。

啊,内侍们过来,你们拨几个去伺侯王爷,把万岁的贴身四太监调来问话。领旨。

一声答应去忙忙,四个宫官出画廊。王后登时离了榻,又传意旨出昭阳。

啊,排班的内侍,看御棍伺候。领旨。

两处宫官走似飞,娘娘端正发威仪。抬翠袖,正红衣,一转秋波叫太妃。

啊,母亲,得罪了,女儿要升座行刑。

尹氏王妃着了忙,连声劝解叫娘娘。休发怒,莫行强,只用从容问细详。王后见言微冷笑,母亲你,自家稳坐不须忙。

啊呀,母亲,你慌些什么?做女儿的提刀斩将,纵马擒王,哪里受得起这等的暗气来呀!

今朝若不早消消,一定要,连吾身躯难保牢。御棍取来须备用,奴才们,不经刑法不能招。

啊,排班内侍,再把黑皮鞭取来听用。领旨。

一声令下又哄然,内侍如飞去取鞭。王后娘娘抬玉手,拉了拉,闹龙圈椅坐中间。威凛凛,高悬日月双轮扇;状巍巍,远对珍珠一卷帘。一层是,玉带宫官拖玉棍;二层是,牙牌内侍执皮鞭。皇甫后,犹如地府阎君样;昭阳院,好似森罗大殿然。当下铺排俱已毕,进来了,倒霉晦气四内官。抬首看,倒身参,战战兢兢跪面前。

奴婢们奉调前来,不知娘娘有何谕旨,求旨下施行。

中宫一见怒重重,变下无情着恼容。背靠闹龙金角椅,喝了句,平身一众立于东。

啊,众内侍,站到东边,待本宫一一点明问话。是,奴婢们谨遵旨下。

四个宫官骇一惊,只唬得,汗流脊背立于东。娘娘坐上双眉皱,回向旁边叫一声

啊,行走的内监,分付把昭阳宫闭了。除万岁爷驾到,不许擅开。领旨。

传宣内侍又飞跑,皇甫娘娘往下瞧。皱着眉头含着怒,看准了,流莺高叫一声娇。

啊内侍宫官听者:你们是万岁的贴身内侍,自然动作皆知。可晓得王爷召郦丞相进宫几次?自己到阁几次?若有半句隐瞒,打你个皮开肉绽!

内侍闻听着了忙,跪行几步意心慌。呼国母,叫娘娘,叩首完时奏细详。

启娘娘得知:万岁私行到内阁一回,又召郦丞相到花园中来一次。

就是本年二月天,万岁爷,私行夜出内宫门。不乘宝辇銮车去,打着纱灯就转弯。郦相其时方宿阁,在那里,高烧红烛判朝端。一观驾到忙忙接,王爷就,与彼灯前共叙谈。初是倾心论国政,后来有兴设棋盘。堪堪奕到三更尽,奴婢与,同伴权昌引道还。

啊,娘娘呀,这就是万岁爷出去的一回了。

至于宣召入王宫,又在今春三月中。万岁连朝眉不展,倒像是,有桩心事少欢容。尝差奴婢诸人去,内阁门前暗察风。若遇保和丞相歇,就把那,诈言召入掖廷中。王爷差遣非同小,奴婢们,敢不依来敢不从。四个轮流前去探,偏偏地,明堂郦相返家中。那天万岁方愁坐,权近侍,飞步而来报九重。

啊呀,娘娘,那一天权昌来说:保和学士今朝宿阁,万岁要去召时,正好宣来。

王爷一听喜非凡,就叫奴婢去召来。本为宣入游上苑、却言召见议朝纲。保和丞相无知觉,顷刻地,冠带端正见帝王。万岁那番真大悦,诓到了,方才说出玩春光。

呀,娘娘呀!那郦丞相好不厉害!一听王爷说明,立时就谏奏起来。

正容道是不该应,帝命如何好诈称。今日将迟而作紧,他时以重亦为轻。王爷见说难回答,倒只得,应诺连连拱手听。随即君臣同上马,奴婢们,俱携笔砚后随跟。保和丞相真通极,他竟是,到处留诗到处吟。万岁喜欢夸不住,也题了,一联诗句赠廷臣。石桥春柳于时过,泛月秋塘接着临。那日王爷多有兴,笑盈盈,长堤下马又舟行。摇开浆,绕花林,玩水观山共散心。直待黄昏明月上,郦丞相,方才顿首要辞行。内宫跪奏犹未了,皇甫后,粉面含嗔叫声。

啊呀,原来如此!万岁竟然假议事而召郦相游园,这也真真奇了!

后来之事便如何,万岁爷,可放明堂郦保和?细细详详从直奏,不许你,巧言遮饰与支吾。中宫说着双眉皱,童内监,叩首连连伏地呼。

啊,娘娘容奏,奴婢怎敢虚言?

万岁于时再回留,郦丞相,难违君命又离舟。穿曲径,绕重楼,复至天香馆内游。就在那边开酒席,对着了,牡丹明月酌金瓯。王爷饮到微微醉,提起朝前爱护由。

啊,娘娘呀,万岁爷对他说:郦爱卿啊,可知朕躬爱护你做的好处?那天忠孝王上本,大家多指定你是个裙钗,若非朕一力周旋,难免满朝人猜为女子。

万岁言完又叹声,也难怪,东平王子戏师尊。看卿这副容和貌,实在如同一美人。男子断然无有此,竟像个,羞花团月女娉婷。休言别者消魂魄,朕亦分明出了神。恨不得,刻刻笑谈常叙会;恨不得,时时亲近免相分。今日半日同游玩,寡人是,更比登仙快乐深。朕却与卿如此意,卿之与联怎生心?王爷说着相留宿,郦保和,他就当时动了嗔。

啊,娘娘呀,万岁爷一心留他在天香馆同榻。郦丞相乃挺一挺乌纱,端一端玉带,跪在驾前奏道:蒙陛下天恩明证,禁止诸臣,只道圣心已辨真虚,何期圣上亦疑女子。臣虽不才,今已蒙恩拜相,若猜疑以此事,怎服那文武官员?再者,禁门非易可出入之地,外臣岂宜云宿?况且又陛下年轻,微臣少小,如在天香馆同寝,造言生事的更多了。郦相说毕,竟要拜辞归阁。那时万岁一把扶住道:啊呀先生,你言之差矣。朕若疑你是个女子所以留宿天香馆中,这倒是朕的短处了,只为没猜忌方留卿共卧。可记得汉光武与严子陵也同卧?先生,你也不须过执,便君臣们一宿何妨?

郦相其时尚不从,依然地,正颜厉色对天容。王爷反是难区处,只得叫,奴婢诸人送出宫。一面保和归阁去,王爷也,一边起驾出园中。自从这次游春后,竟不能,再召年轻郦宰公。

啊,娘娘呀,那郦相自此之后,不肯再进宫来。万岁召过几回,他总说阁中政事未完,容日叩阶请罪。所以圣驾到阁一次,郦相进宫一回,以后并无了。

此后从无第二回,奴婢也,不能造事与生端。娘娘明鉴详虚实,叩天恩,御棍皮鞭宽一宽。内侍奏完连叩首,中宫后,雷霆稍息又传宣。

啊,权昌,众内侍,上来听本官勘问。

三个宫官失了魂,俯伏在,龙书案上战兢兢。娘娘坐上花容变,扫蛾眉。粉面含嗔喝二声:

好你们这班奴才,都在那里引诱王爷!

一切情由快快言,那童能,自然还有巧遮瞒。你们若是有藏隐,看仔细,棍举鞭扬四命捐。王后说完敲御案,三内侍,魂飞魂散叩连连。

啊呀,娘娘吓!实在是万岁爷到阁中一次,郦丞相入宫中一回,童能的话句句真实无虚。

娘娘就便动严刑,奴婢们,不过如他这般云。减去数言欺圣上,增加几句坏良心。童能已奏分明了,教奴婢,再没有,隐昧遮瞒别事情。三个内官言讫跪,皇甫后,凤眸一合自沉吟。

啊,且住,据内众侍奏来,这是朝廷有意,郦相无心了。

明堂必定是姣娃,他所以,正色相辞避翠华。如若内官非谎奏,本宫意,错疑弟妇恋王家。

呀,也罢!待我问过了天子,再发落这些宫官。

娘娘心意一安排,两朵嗔霞退了腮。展展娥眉舒凤眼,飞传晓谕下宫来。

啊,四内监,你们俱怕王爷来瞒昧本官么?也罢!待我问过了王爷,再处治你这班大胆奴才。

若有真情早些讲,到时后悔已然迟。本宫问过皇爷后,你们就,要改移时难改移。如若一声言错了,对你说,娘娘不是好相欺。

啊,四内监,尔们讲也不讲?可知我娘娘是个这等性儿!

刀头马上杀千军,哪在乎,尔等无知四内臣。问过朝廷言不对,管叫你,几条性命一齐倾。休后悔,可先言,休想临时刑得免。王后言完催快说,众宫官,满心冤屈泪涟涟。

啊呀,娘娘吓!奴婢何敢欺瞒?委实并无别事。

纵然国母问君王,也不过,到阁游园这两桩。若要再言言已尽,除非是,加添说话奏娘娘。

啊呀,娘娘呀,奴婢们愿听发落,实在捏造不来。

况兼郦相本男人,怎么说,他与王爷有甚情?这句话儿人捏造,只好是,听凭国母怎施行。内宫奏罢齐叩首,一个个,苦脸愁容泪乱倾。王后娘娘还加怒,立刻就,于时传旨急如星。

呀,也罢!掌宫老内监何在?你把这班人带去锁在闲房。

饮食铺陈可递进,就派你,小心看守那间房。休失误,勿疏防,走一人来罪你当。万岁纵然来叫唤,也当请问本昭阳。

啊,老内监,这就是本宫的钦犯,你须要紧紧关防,不可与人对面交言,不许人私窥暗探。若漏了本宫的旨,打你二十大棍,抽你四十皮鞭。领旨。

昭阳内侍应声高,带了诸人去锁牢。四个内官齐叩首,谢了恩,愁眉锁眼出宫寮。一时间,左右提开棍两条。王后娘娘抬玉手,眼看看,太妃尹氏扯鸾绡。

啊,母亲,可听见内侍们所言么?谅他也不敢瞒我。

这些说话料非虚,我不过,盘树搜根细问伊。可见明堂原女子,他所以,轰轰烈烈避嫌疑。

咳,好极了!这是皇甫门中的大幸,芝田胞弟的光辉。

我今方才耐下来,越思越想越疑猜。只道是,名花落在君王手。只道是,美玉投于帝王怀。恨一番来恼一阵,拿定意,传言竟叫内官来。

啊呀,娘呀,公然竟察出真情,错怪了丽君弟妇,我说皇甫门中难道竟有这般的丑事?

果然白璧未沾尘,不愧吾家皇甫门。此刻事情明白了,好叫我,大开胸意大欢欣。

啊,母亲,芝田弟在家卧病,我也不便相留。可早早地回家,宽慰他要紧。

叫他等着莫心焦,重担千斤我独挑。一脱双靴相认后,此月内,看来就好结鸾交。

啊,母亲,可同芝田说:你看姐姐无用么?所以不值得进宫来告我?

如今既要我周全,为什么,吃了亏时不早言?你只道,血战功劳天子重;你只道,椒房亲戚帝王怜。哪晓得,未能好事谐佳偶;哪晓得,险把娇妻送圣颜。此刻此时追悔否?却原来,仍须姐姐办姻缘。母亲可对芝田说,下次后,遇甚疑难休这般。再有事儿先隐昧,我便就,后来晓得不当担。

啊,母亲,还有句言语叮嘱胞弟。

虽然圣上有偏心,幸喜得,窃玉偷香事未成。日后君臣相对面,可休将,刁言恶语犯朝廷。此情原本皇家错,却到底,上是君来下是臣。非我在内而护帝,要知道,死生一字任当今。娘娘言讫容凄惨,太王妃,应诺连连喜万分。

话说太王妃初见审问内侍,心间跳个不住,只恐他说出不妙的事来。此刻晓得了那些情节,又见中宫的一力承当,喜欢得跟笑眉开。

太妃当下笑融融,慌忙地,立起从容别正宫。王后欠身相扯住,说了声,娘儿何必礼重重。

啊,母亲归家保重,可以常进来看看女儿。

同胞有病不留娘,今日的,怠慢慈亲罪莫当。归去问安爹与弟,更须要,调停手足早离床。加保重,莫悲伤,这段良姻谅必祥。医得自身痊愈了,跳起来,欣然就好做新郎。

啊,宫官们,可把顶好的人参拿一斤来,带去与忠孝王病后调理。再着太医院每日走遭。领旨。

内侍如飞去复还,人参高捧一龙盘。娘娘点首言称好,就叫那,缴旨宫官送母旋。自己立于帘内看,犹呼调养弟芝田。太妃就出昭阳外,离凤楼,高坐朱轮转府间。

话说太王妃出宫坐辇,一路上好不喜欢。到了自己府中,就有守门官击云板传报进内。

太妃即便下朱轮,打发了,内侍门官进殿门。节孝夫人苏奶奶,大家接出锦围屏。言悄悄,问轻轻,办得成来办不成。尹氏太妃含着笑,连声答应入宫门。于时进了重重院,妇女们,举步双双向内行。武宪王爷观仔细,真个是,又嗔又气又担惊。惟远看,不相迎,高立华堂问一声:

呀,回来了么?告诉告诉孤家,受了多少骂,叩了多少头?

王妃含笑不开言,竟自从容往后边。国丈见她灵凤去,倒只得,自家随了亦当先。穿夹道,过廊檐,进了东边卧室间。忠孝王爷方等候,一观母到大欣欢。心带虑,面含欢,欠欠身躯床上言:

呀,母亲回来了。事情怎么样?事情怎么样了?

太妃遂自坐于床,国丈等,围绕床前问细详。尹氏王妃容带笑,只对了,东平爱子诉情肠。

咳!芝田呀,哪晓得这些事情你姐姐都不知道的。

九重天子竟存私,外面的,诸事相瞒不说知。今日母亲前去告,险些儿,昭阳气坏你连枝。

咳!芝田儿呀,她埋怨你为什么不与姐姐相商议,看她这等没用。

既然吃了那场亏,直耐到,恹恹一息病垂危。你若早来宫内说,难道我,同胞不肯尽心机。

咳!芝田呀,母亲想来怪不得你姐姐动恼,原是你前番的主意差了。

太妃说话未曾完,忠孝王爷就骇然。顷刻嗔气飞上面,登时怒色起眉边。心乱跳,体俱寒,不等提明先就言。

呀,母亲!怎么母亲道朝廷却有偏心,姐姐未曾知道?

外边日日闹新闻,难道我,姐姐中宫倒不明。这件事情奇绝了,朝廷安着怎生心?母亲今日昭阳去,不知道,曾见君来未见君?忠孝王爷言到此,已急得,心如絮乱意如焚。容惨淡,色凄凉,犹恐其中有别情。尹氏太妃忙慰抚,就将那,始终缘故细谈明。

话说太王妃坐床上,就把那入宫中相求转奏,传内侍审问情形,并及元天子到阁奕棋,郦丞相游园辞榻,一切前后细详都向忠孝王说了,直说到王后叮咛,这话方始说完。

千岁闻听就里缘,真个是,又嗔又喜又忻然。惊心不定犹若是,冷汗初沾尚未干。听到其间红了面,忍不住,一声冷笑怒冲冠。

啊呀,真真绝代奇闻了!做了一个天子,有什么不称心?有什么不满意?还要搜求臣子之妇!

当今天子好糊涂,意要想,君占臣妻辱及孤。依礼法,现是官家和命妇。论亲谊,还兼舅兄与姐夫。真妄乱,太狂胡,天子如何有此图!

啊呀,君王呀君王!你知道我的原聘,还存这点私心,太也荒唐了!

少华为国怎勤劳,我也曾,舍死忘生报圣朝。今日太平无事了,倒不念,吾家血战旧功劳。

咳,罢了!这也是朝廷一念之差,我也不会怨于天子。

王爷说着恨难平,忍不住,眉上腮边叠叠嗔。国丈在旁听见怨,喝一声,你们大家莫疑心。

咳!芝田,你怨些什么?还不快快禁言才是。

世间谁不爱容才,况此是,如此风流一相台。圣上无非心羡慕,有什么,偷香窃玉瞎疑猜。

啊呀,真真可笑!你这孩子不知利害,轻轻易易地就讲个君占臣妻。这君占臣妻,可是当耍的言词么!

幸亏没有外人听,这句话,传到朝廷活不成。休相赐婚原聘在,只怕要,大家齐上法场门。真乱道,实胡云,事不分明就怨君。血战勤劳该报效,说什么,朝廷不念旧功勋。

咳,芝田啊痴儿!那圣上不过喜爱郦保和青年美貌,万事精明,所以处处周全,件件盖护。留在天香馆同榻,也无非亲近的意思。主上若有私心,哪怕正言厉色,如何出门?

当其不肯在园时,何妨竟,喝住宫官捉住之。郦相虽有能辨舌,那其间,肋生双翅也难驰。

咳!芝田呀,你可晓得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时候若然威逼起来,哪怕你上天入地!

死时殉节活时从,两件事,难脱君王掌握中。只为朝廷原没意,所以叫,郦相仍归内阁中。你去详详情理看,有什么,多疑多忌在心中。亭山国丈言于此,小王爷,一脸嗔容改笑容。

啊呀,是呀!爹爹所言不差,这是我出言不检点,误怨朝廷了。

如今可喜事将谐,一脱双靴就没猜。郦相果然身是女,称得过,妇人群内大奇才。

咳!可喜可敬,若不是她有才智,节烈的妇人也脱不过这圈套。

已在龙潭虎穴中,真个是,鱼投罗网鸟投笼。不惟不失冰霜操,她并且,逃出君王手掌中。如此裙钗难得矣,普天下,看来只有小三公。

咳!若是别一个女子遭逢如此,那是断断不能全身的了。

休言殉节抱冰霜,竟会得,就与朝廷共了床。况且君主年又少,又是那,怜才爱貌热心肠。失身一侍天颜后,岂不能,官上加官更显扬。堪奇堪敬又堪喜,像她的,才智兼全世少双。忠孝王爷夸郦相,触怒了,刘家郡主一红妆。

话说刘郡主听了忠孝王称扬郦相,竟赞到一个世上无双,不觉花容一变,忍不住恼起来。

多姣变了玉容来,耐不住,两片嗔红飞上腮。冷笑一声开口道,这个是,世间还有烈裙钗。虽然无智难逃脱,也不至,就与朝廷共榻谐。如若失身而望幸,倒与那,烟花妓女一同排。夫人说着微含怒,江三嫂,也在旁边凑上来。

咳!这个呢,世上贞节的原有一半,哪里就个个扬花水性,人人败俗伤风?

就像奴家郡主然,她的那,真心守节也非凡。一闻许了崔公子,急得个,坐不宁来立不安。刻刻时时追着我,倒情愿,全身暗避到尼庵。

咳,可怜那一个千金郡主,竟做了万缘庵的下人!

终朝伏侍众师姑,头一件,大小衣裳洗得多。可怜她,窄窄脚儿多已放;可怜她,尖尖玉手尽皆粗。并且是,千声大士观音念;并且是,一口长斋苦里过。受尽艰辛熬尽罪,我郡主,真真半句怨言无。

咳!看起来殉节的容易守节的难。尽节不过跳楼跳井,一时工夫,又没有什么苦楚的。这守节是耐凄凉忍寂寞,年来月去的打熬着。我们郡主是吃口长素,替人家缝补浆洗。这样守节的,岂不比尽节的更难了?

江妈说着叹连连,苏娘子,忍气吞声也不言。明说跳楼她的女,所以说,尽节容易守节难。有心开口争争气,想了想,多事无如省事安。娘子于时低下首,小王爷,一闻听说急周全。

咳!不是这等讲。那贞节的人呢,世上也有,然而不多。这是我皇甫门中有幸,所以人人玉洁,个个冰清,皆能持贞守节。比如我元配孟小姐全身远避,你刘郡主苦守尼庵,更有明封的义烈夫人堕楼投水。这多难得的,哪里天下竟有一半?

王爷说罢众皆欢,刘郡主,佯正罗孺换喜颜。千岁暗中摇手道:却原来,出言吐语这般难。方才赞得孤元聘,金雀夫人就忿然。若有三妻和四妾,倒须得。留神着意遍周全。王爷当下心稍放,一回头,便向慈亲尹氏言。

话说忠孝王见得事有些指望,心内也略略放宽,就向太娘娘道:母亲辛苦了,可往前宫去歇息。咳!起了这么早,只怕也饥了,不知可曾用点心出来?太妃果然未曾用,却也不要。武宪王哈哈笑道:不受骂不叩头也是太太造化,还要点心?小王爷忙对仆妇说:快取些点心来。与太娘娘用。

王妃叫住休要行,少停停,我归前宫自会吞。仆妇人等方站住,太娘娘,于时立起嘱亲生。

呀,芝田儿,如今媳妇已有着落了。脱靴相认后,姐姐就可做主赐婚。

你却而今病在床,倒须早早治安康。中宫姐姐多关切,临行之时尚嘱娘。叫你小心调理好,跳起来,欣然就可做新郎。并差内侍传懿旨,叫医官,每日前来看一场。难得同胞相挂念,儿须要,发心奋力用良方。寻快意,撇愁心,眠见佳期已迎将。尹氏太妃言讫走,老国丈,殷勤相问亦临床。

呀,正是。今日再服了郦保和的药方,明日再可叫御医看了么?

忠孝王爷笑着言,还当再请老师看。御医虽则称国手,哪及得,郦相神奇更熟娴。况且用方休用杂,倒不如,一人下药一人看。

啊,爹爹,据我的主意,再请老师来看看才好。

再看一回改个方,就可以,消停调理得安康。若然另着医官看,药不相投倒费商。主意自然如此好,但只怕,这回难请郦明堂。王爷说着眉头皱,老国丈点首连称容易商。今日迟迟明日去,且吃了,保和学士这药方。一声言罢相同出,只剩下,年少王亲独在床。

话说太妃等大家出去,忠孝王就默坐床中自忖。

又是欢来又是愁,也不觉,轻轻展放两眉头。心转展,意搜求,暗暗沉吟合凤眸。

啊呀,妙吓!这美人有些指望了。

郦相明堂若果非,为什么,这般急切避嫌疑?多因委实孤元聘,他所以,不肯承恩近亵衣。

咳!若然如此,孤家倒错怪丽君了。

只道他心在翠华,因而如此绝孤家。何期不失冰霜操,天香馆,正色辞君真可夸。喜一回来思一回,不觉的,深沉一眠报昏鸦。这日不谈提次日,又早是,拂拂薰风散朝霞。

话说次日早凉时候,武宪王就差当家人去跪请郦相。那家人回来说道:郦相爷自己有病,已告假十天,现在服药未痊,一步未曾出府。故此难来观看,叫小人回复王爷。

国丈闻听吃一惊,皱眉便向后边行。临卧室,近床沿,说与东平千岁听。郦相自己身有病,已告了,十天之假不离门。因而今日难来看,叫家人,以此言辞复我们。既是明堂身抱恙,只好是,开方另用太医人。王爷见说明堂病,色变心惊大不欣。

咳!爹爹,怎么老师自己有病?

莫是前番气坏他,因而疾病忽然加?也不知,真情告假辞朝政。也不知,故意推托怪我们。既然老师身有恙,须得要,父亲问候往梁衙。

咳!怎生是好?再欲求他看看,又弄出这些家事来。

既知夫子欠安康,看起来,还得爹爹去走场。一则登门相问候,二来拜恳改良方。老师若肯调神药,免得叫,医院糊涂去看将。未识父亲言是否,今日的,晴明正好出门墙。亭山国丈闻其语,点首连称亦理当。说罢便拿方子走,冠带毕,立呼备辇望明堂。

话说武宪王冠带出府,一直竟到梁衙。跳下辇来,遂忙忙问道:啊管家们,相爷有什么欠安么?此刻现在何处?孤家要相烦通报,有话要面见大人。

家下门上应齐齐,小堂官,一拽罗袍走似飞。国丈见他通报去,随即在,厅前候会不避疑。慢言外面王亲等,且把明堂提一提。

话说郦相自从在王亲府看病回家,虽说要挨过忠孝王婚期,却也原受了些暑气的了。

当胸饱塞欠舒宽,日日愁眠饭不食。心内有些烦欲呕,倒吃些,家园桃李树头鲜。呆默默,闷恹恹,乌帽斜欹绣枕边。梁氏夫人相取笑,倒像是,身怀六甲爱酸甜。于时假病成真病,哄动了,文武公卿合殿臣。

话说郦丞相上书称疾,满朝中无不知他是一位当道能臣,哪一个不来趋迎问候?

一闻告假在梁门,大小朝官尽吃惊。宗室君王俱乱乱,国公侯相亦纷纷。有几位,忙着世子宫官到;有几位,急遣王孙郡马临。六部尚书亲至府,十三科道自登门。还兼那,一班好友诸朝贵;还兼那,文武门生众俊英。一队一班忙不住,尽来相府问安和。才见那,高车大轿哄然去;又有那,快马飞鞭取次临。郦相明堂皆不会,只叫的,亲随荣发谢诸人。这几天,非惟外面争迎客;家内也,意乱心忙上下惊。老封君,几次隔帘呼保重;康太太,多回近榻试寒温。王德姐,愁容可掬红腮淡;柳柔娘,笑晕顿去翠黛频。梁阁老,朝政匆忙难看视;太夫人,经心调理极殷勤。保和有病非同小,倒像是,摇动惊天柱一根。这日王亲求见面,正值那,明堂闷闷坐床中。

话说当下武宪王到来求见,郦丞相正然闷卧在床。梁氏夫人也坐于纱厨内相伴,劝他放意宽怀。忽闻荣发报说:武宪王亲到府问安,有话要求面见。

心中不觉大惊烦,恼又加来怒又添。一皱双眉惆怅极,说了声,王亲府内好歪缠。

啊呀,真真厌极!这是我行医不好,弄出这些烦恼来。

国丈亭山太可嗔,三番两次混缠人。早回差个家丁接,我已是,覆道难来病在身。知得之时该已了,有什么,滔天大事又登门?

啊呀,好没分晓!我也告假十天,难道废了王爷的国政,倒来替你看病不成!

理上如何讲得来,王亲实实也痴呆。你家独子如金玉,难道说,我的身子如土埃?知有疾儿还要请,分明是,教人扶病就前来。

啊呀,岂有此理!荣发何在?小的在廊下伺候。既如此,你去向武宪王行个礼儿说:我受了些暑热,身子着实不安。故此告假十日,连阁中也不能进去。老千岁驾到,有失相迎。家爷现在卧病内房,不能相见。多谢王爷亲来探问,改日谢步登门。小的领命。

荣发当时应声高,转身飞步出厅寮。先屈膝,后呵腰,婉转而言禀一遭。武宪王爷闻此语,没奈何,手拿方子道根苗。

啊,管家,烦你再行一次,孤这番来本不是求看病,一是请安,二是要相爷改个方子。我家小王爷服了大人的灵药,已觉胸中宽舒,神思不甚恍惚。只是发烧未退,夜睡难成,饮食不思,再加四肢酸疼。故带前日原方在此,相爷不嫌烦絮,再求增减增减。

劳你辛勤再走番,可为我,美言一句相爷前。孤家就在厅中等,求大人,改过方子便掷还。国丈于时言罢递,小堂官,慌忙跪奉又飞传。

话说荣发持方入内又走到廊下,明白传言,把武宪王意思细述一遍。

明堂闻语一思量,便叫丫鬟取进房。侍女应声忙献上,小主公,乱催仆妇与梅香。

呀,你们这些奴才,呆看些甚?快取笔砚过来,改过方子,打发回去罢。

一班妇女应声高,乱取文房向上跑。捧过笔来磨了墨,郦丞相,翻身坐起就提毫。心内恹,意中焦,挥动龙蛇也不调。梁氏夫人旁首看,倒惹得,一声失笑绽樱桃。

呀老爷,你就带草连真也还可认,怎么都是看不出的淳化体?

郦相闻言笑起来,夫人你,不知此法最佳哉。如斜反正龙蛇势,后断还连云雾埋。更改药方宜草字,图一个,笔尖飞舞不迟挨。明堂言讫随挥写。赶得那,水墨淋漓带着来。梁氏夫人心内急,忍不住,开言又说小三台:

啊,老爷,这药方是治病的,怎么乱涂?

也要心中想一番,宜凉宜热始周全。虽然一剂岐黄药,人家的,性命存亡在内边。况复东平热未退,还该要,用些发散起风寒。明堂见说微微笑,也便挥笔一壁言:

咳!忠孝王也没有什么风寒,就发热也是虚火。

用些温补与他吞,好待伊,打起精神好做婚。无甚狐疑无甚碍,药不杀,东平王子你门生。明堂言讫眉头皱,掷尖毫,改了前方叫一声:

啊,丫鬟过来,把这张方子递与荣发,叫他对武宪王说:改是改了,一是家爷在病中用药,不甚精明。二是拟想成方,未诊小王爷的脉气。如若吃下去有效呢,再用一剂,我下回另开。如若吃下去无效,不必再服了,请太医看罢。

郦相言完就退将,一推笔砚倒牙床。侍儿答应忙传出,小堂官,依命而行往外厢。见了王爷单膝跪,便把那,主人言语禀端详。亭山国丈连声谢,我这就,回转家门带转方。

话说武宪王回到府中,就把那不能与明堂面见相恳改方的话细说了一遍。发下方子,叫家人持出购药去讫。

忠孝王爷听父言,又愁又急又生烦。情闷闷,意恹恹,满腹忧思不喜欢。

啊呀,如何是好?这又是难杀孤家了。

议得良谋要脱靴,他却又,偏偏一旦病沾身。不知是,果然那日侵将暑。不知是,委实前番恼坏伊。这倒叫孤难以处,郦丞相,莫非见怪来装虚?

咳!他若果然有病,但愿早早轻强。

好待中宫做主张,脱靴一看视端详。是男是女分明了,叫我也,放下心来放下肠。如若淹然难得愈,使孤家,呆呆痴等怎生当。

啊呀好生烦闷!怎生挨得这十天?

王爷不觉又心焦,急得个,五内如焚体又烧。短叹长吁多少遍,愁情苦绪万千条。忧不解,梦难消,盼一朝来又一朝。只等保和丞相愈,才可以,脱靴验看展眉梢。慢说忠孝王爷处,再把那,内院深宫表一遭。

话说元天子初五晚间,坐于便殿中观本。叫起权昌等来,一个人不见,只有昭阳行走的内侍应了一声跪下。

王爷一见吃惊言,为什么,近侍诸人不上前?尔等俱皆随国母,怎生倒,他们躲过尔当先?中宫内侍闻听得,只得就,跪近朝廷奏事端。

启万岁得知:那权昌等四个近侍,娘娘已日间调去问话,故着奴婢伺侯王爷旨意。

少年天子一倾听,不觉把,两道龙眉皱一皱。圣意沉沉呆半晌,天容淡淡变三分。心内骇,腹中惊,不好明言暗自吟。

呀是了!今日间听国母进宫,必定把朝内事情,及钦限完姻勾当对她女儿说了。

因而调去众宫官,要问从前以后缘。朕若此时临正院,那个人,叨叨必有许多烦。一定说,无情难为他胞弟;一定说,用意周旋郦宰官。再或保和留宿事,

妇人家,多心一发动疑端。不如休入宫中去,朕索性,远远避开四五天。等待事情耽搁了,昭阳君,虽然絮聒也迟延。

啊呀,是呀!寡人不能进了宫,便怎么处?

朝廷主意一调停,于时竟,不进昭阳正院门。白日里,便殿辛勤观表本。黄昏后,深宫快乐幸妃嫔。连朝疏远新王后,各院相亲旧美人。犹恐娘娘多絮聒,索性是,銮车无迹扇无形。慢言年少君王事,且表才能国母情。送了太妃归去后,初五日,专车就等圣明君。心抱恨,意含嗔,直至黄昏尚未临。只等得,新月半沉宫树暗;只等得,暮禽争宿上林深。左瞻右盼无消息,早已有,内侍前来奏一声:

启娘娘:万岁爷驾幸西宫,有旨叫关了正院。

中宫王后一听言,没奈何,忍了雷霆怒叫关。内监应声忙出外,娘娘也,自回龙凤帐中眠。香篆冷,漏声残,早见红霞射半帘。国母恐防君即到,辰里就,梳妆完备候龙颜。只等得,用完御膳天交午;只等得,进过参汤日已偏。只等得,半抹暮云横晚树;只等得,一勾新月挂重帘。只等得,神思困倦双眸合;只等得,气忿交加两黛攒。这日依然无见驾,又跪下,代传圣旨一宫官。

启娘娘得知,万岁有旨,因国政匆忙不能亲至。叫奴婢代传圣旨,请娘娘保重身子,就此闭宫。

王后闻言暗咬牙,一展袖,便呼内侍复官家。近臣退后昭阳闭,娘娘又,回入昭阳怨翠华。

却说皇甫后又等一天,不见朝廷驾到。那心内的愁烦,意中的气恼,又不便形于颜色,又不便发出雷霆。可怜她那将军的性儿,哪里忍耐得住这等的气?

一临寝室坐于床,不卸花钿不卸妆。半曲柳腰娇怯怯,微遮粉面恨茫茫。心惨切,意悲伤,一口长吁暗忖量。

啊呀,罢了!罢了!嫁什么天子!做什么娘娘!

一入宫中举动难,满门骨肉不团圆。人说是,椒房国母方为贵;我观来,凤阁龙楼倒像监。这如今,胞弟病危难看视;这如今,吾王薄义竟分残。昨日里,公然去与妃嫔乐;今日里,假意托言政事多。文武官儿千百个,难道就,桩桩都要自家专?想因惭愧情虚了,怕到昭阳正院间。

啊呀,君王啊,你竟与我一个不能见面的法儿!

这亦真真太绝情,算得个,当今无道一昏君。就不念,多时夫妇从前爱;也须怜,近日龙胎怀在身。说亦苦伤言亦痛,竟将我,连朝冷落当旁人。无见面,不闻声,去幸诸妃任意行。再若消停三四载,看来要,一朝关入冷宫中。

啊呀,真真罢了!做到王后尊,还到这等地位,那富贵荣华四字可以不羡了。娘娘想罢气长吁,止不住,泪湿飞龙舞凤衣。宫女两班忙进步,垂了手,俯眉承睫劝低低。

啊,娘娘,放开些愁烦,保重身体。夜深了,请安寝罢。

王后闻听始卸妆,宽衣睡下闹龙床。一班宫女方才退,这娘娘,彻夜无眠恨满腔。自叹自嗟真惨切,独言独语实凄凉。听着那,风吹玉漏声声远;听着那,夜掷铜签韵韵长。略略朦胧天已晓,景阳钟动早催妆。

话说皇甫后一宵不睡,听得景阳钟响,只得下榻梳妆。

娘娘临镜正乌云,脂不施来粉不匀。梳洗完时用过点,又坐在,昭阳殿上等朝廷。只等得,树阴半转回廊暗。只等得,帘影横斜画槛低。哪里有,锦袍内侍扶轮至。哪里有,紫袖昭容掌扇临。依旧是,踪迹沉沉花院静。依旧是,声闻寂寂玉阶平。中宫忿极难当了,忍不住,一咬银牙暗发嗔。

啊唷,本宫好恨,看这光景又是不来的了!

昏君太也没情肠,怎么竟,断绝夫妻恩爱长。呆等三天还不见,他想是,近来酒色两般忙。真正乱,太荒唐,叫我如今怎主张?

啊呀,罢了!左右是这般,就待我自己做主罢。

盼一朝来又一朝,料然难见赭王袍。本宫就便求王上,他也是,不肯周全做主调。再若迟延三四日,岂不要,家中急杀我同胞。

啊啊是吓!我也痴了,等什么天子?望什么君王?就见了朝廷,也是无益。

不若无须见帝王,就传我,中宫懿旨召明堂。保和学士如随至,本宫竟,灌醉他时赏几觞。郦相虽然天子爱,也不敢,发威抗逆我昭阳。待中酒后无防备,好叫那,芝田胞弟放心肠。终朝呆等难成事,只好这,自己施行与主张。啊且住!这昭阳宫到底内地,那郦相现在是外臣,如若召他进来脱靴验看,又不曾请问朝廷,这倒是本宫有失体统,不避嫌疑了。

万岁如若论是非,说起来,般般倒是我情虚。他自然,刁言会讲人之错。他自然,巧语能遮己的非。不想到,留宿花园无内外。必定云,擅宣廷宰有嫌疑。那时我倒难分辨,反只好,闭口无言伏了低。

咳,这个不妙,还须另作主张。

做事须当占上风,若然如此没神通。同胞手足俱难过,我长华,怎在昭阳掌正宫。

呀,且慢!我想要试探明堂,免不得要奏知圣上。

但是如今帝躲开,本宫也,不甘不值去求来。若然自己差人召,论大体,擅见廷臣也不该。左右为难难杀我,这一桩,愁烦事件怎安排?

咳!有了,我竟去求太后娘娘罢,这倒是个主意。

若然圣母来垂怜,必依我,去召明堂丽宰官。太后出面无了说,朝廷就恼也难言。那时试试男和女,是不是,验个分明心也安。

啊呀,是呀!只有这条门路了。

保和丞相若裙钗,料必是,弟妇王妃孟丽君。方必更求天子命,我竟恳,上宫太后主张行。君王犹自存私念,难道竟,太后之言也不尊?无可如何无可奈,自然的,一封丹诏赐完姻。那时全了同胞弟,完了我,为愿连枝一点心。

咳!我也说不得了,就往万寿宫走遭。

娘娘想罢怒填怀,一掠云鬟立起来。烈烈轰轰宫内主,嵬嵬赫赫王后身。横翠黛,泛红腮,厉色高呼把辇排。

啊宫官们,看辇过来,我要去面参太后。

中宫王后此声呼,众人竟,面面相觑理会无。这半边,彩袖宫蛾看内侍。那半边,锦袍内侍看宫娥。娘娘方欲回言喝,有两个,心腹昭容伏地呼。

啊呀,娘娘保重要紧。

许久安居不下阶,今朝何苦出宫台。娘娘有甚言和语,也可以,请了王爷到此来。若要上宫参太后,只恐怕,忽然劳碌动龙胎。昭容谏罢齐顿首,这国母,手拂鸾绡叫门开。

呀,你等开门,不须拦阻。如今胞弟床中卧病,父母堂上忧心,恨不插翅而飞,哪在出宫一次?

不用谗言阻我行,本宫要,面参太后诉衷情。同胞手足如相失,就有这,血块龙胎待怎生!

嗯!宫官们,还不快些备辇。

娘娘言讫一推帘,自己就,走出昭阳大殿前。慌坏了,彩袖云肩诸彩女;慌坏了,锦袍玉带众宫官。这几个,忙抬龙凤双轮辇;那几个,急摆云霞五色幡。乱乱哄哄齐侍候,挨挨凑凑共当先。遥摆驾,远排班,扇影相交羽盖旋。王后方思离正院,高坐在,金根玉辂宝车中。不知此去依听否,我已是,九十余张要住谈。起头篇,恰值中旬正月内;完一本,又当望后仲春天。书案上,半摇翠幌灯将尽;绣窗前,满照花庭月正圆。别绪闲情聊点缀,残篇剩墨略留连。要知以后如何事,免不得,十五完时十六谈。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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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仙踪

《绿野仙踪》是清李百川耗9年心血写成,以写神仙异迹为线索,描写了明嘉靖年间冷于冰由于看破红尘而去访道成仙、除妖降魔的荒诞故事。书中内容曲折地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