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

《再生缘》是根据弹词本改编而成,讲述了元成宗时尚书之女孟丽君与都督之子皇甫少华的悲欢离合的悲剧故事。较成功地塑造了孟丽君的艺术形象,并通过这一人物寄托了作者的人生理想,热情歌颂了当时社会条件下妇女挣脱礼教束缚的思想和行为,赞美了女性的才识和胆略。
第七十回 一盏参救回夫主

诗曰:无限衷肠相诉语,满腔心事展微忱。多情听到难堪此,感得殷勤一盏参。

话说国丈即吩咐家人好生拥护少华,将暖轿四面垂帘,勿令秋风吹入。自己遂先往孟府约会龙图并翰苑嘉龄,同至相府。正值梁相尚未退朝,康员外出外陪坐。忽闻忠孝王到府,康员外出去迎接。孟嘉龄将芝田扶住,说道:妹丈抱病谒师,足见不忘师恩。康员外令家人传报后即入位坐定。家人献过香茗,孟龙图启口道:今日奇英伯、平江侯有书到来,闻已起身,将次到京矣。国丈道:弟处亦有书信,恐两处不日到来,已着人将西院收拾。正在谈论,忽见家人至厅,向国丈龙图禀道:相爷抱病不能出迎,暂请宽坐。还有要言面商,单请忠孝王到内书房,议论国事。

小王亲,慢沉吟,不知议甚国中情。龙图国丈多疑虑,个个心烦难解分。芝田勉强来移步,四面家人扶定身。穿过院,绕书厅,怎禁得,扑面秋风寒气侵。频喘息,步伶仃,满身冷汗透衣襟。想老师,不知有甚机关事,叫吾难测又难明。你莫非,宫中已露裙钗女?故叫我,书斋面讲这缘因。咳!非也,不过恨我频缠绕,故意地,又来作弄病中人。所以是,自家躲在书斋内,要吾走过这园亭。你今装作师尊样,没奈何,只好谨谨仰趋承。向来做事多狡猾,谅今朝,必无好意到门生。心思忖,步慢行,抬头已见内书厅。荣发书僮忙报进,霎时传语出来临。

荣发禀道:相爷有病不能出迎,请王爷进去。

那王亲,到内厅,勉强移身跨进门。还好带进家人去,步履艰难喘息频。打点着,今朝凭你来磨折;意中人,得亲玉貌也开心。书僮引道前行去,慢挑帘幔进房门。书房收拾多精致,摆设良工色色新。图画满壁多佳句,窗案清幽绝点尘。但闻鹦鹉檐前语,声声相唤接佳宾。一种幽情堪入画,如登月殿广寒门。跨进了,内书厅,相爷欠体漫相迎。

话说忠孝王强打精神,缓缓行到内书厅。荣发揭开帘幔,见郦相软巾抹额,如子房复出,诸葛重生,举止翩翩,真个如花似玉一位风流宰相。虽然稍抱微疴,而丰姿丽艳,双眉愁锁,大约为国事萦心。慢慢地迎将出来道:忠孝王,下官抱病,有劳问候,未及出迎,罪甚。

忠孝王爷喘息定,慢吞吞,神虚气弱把师称。老师啊,闻抱病,刻不宁,今朝是,特诚瞻仰我师尊。说完即欲来行礼,脚软跛斜不定身。郦相是,即呼荣发来扶住,贤契啊,不须劳动费精神。其间即便来坐下,旁边送过好香茗。里面素华来偷见,并同梁府一家人。

却说康老员外见忠孝王带病谒师,明堂即请内书房相见,不知议甚事情,遂到里边说与孙太君知道。正值梁夫人亦在这边,与王德姐、柳柔娘一同坐着,谈论成宗天子一事。见康员外进来说,忠孝王在听槐轩与明堂商议国事。王德姐即向柳柔娘道:闻得忠孝王年纪与老爷一样,容貌甚是体面。未知昔年怎样征朝鲜,封王位。一向但听耳闻,未曾目睹。今日在内书房,我们可出去看看。梁夫人说:恐被他人看见,不大稳便。柳柔娘道:这倒无妨,书房后有纱窗,往外张看甚是明亮。外向里看,一点看不见的。孙太君说:如此,我们一同去看看忠孝王到底如何模样。说着即去。梁夫人见诸人高兴,亦一同前往。康员外说,看看就进来。明堂这几日心中烦恼,不要与他看见。说罢即往大厅陪客去了。孙太君同梁夫人及王柳两姨,欣欣地走将出来。绕过穿廊,说说笑笑,将到听槐轩内。素华正在纱窗偷看,但见忠孝王病容稍减,丰姿依旧是射袍时相识。洵是梦里冤家,数载神交,未遂唱和,更感清风虚位,守义孤眠,安养母亲,真是千古情重,岂知我苏映雪尚在世间。今为小姐,千方百计追寻,惹得恹恹抱病,实是小姐狠心。心想此,不觉愁锁双眉,滚滚欲泪。忽听笑语喧声,且退后。即见景夫人等进轩来,见了郦夫人道:原来女儿亦在此间。闻说忠孝王在后书房,我们要去认认。素华说道,须悄悄地,不可谈笑方好。说罢,王柳两姨娘走到纱窗边站着,梁夫人同了孙太君、素华亦走到屏后。

偷看年少忠孝王,果然玉貌世无双。只见他,含愁浅淡梨花面,描鬓双眉气自刚。鼻直口方多庄重,眼如秋水智谋长。垂肩两耳真福相,自然年少即封王。头顶软翅金貂帽,身穿猩红百蝶裳。腰围金带云霞拂,脚踏乌靴底似霜。虽然身抱微微恙,已觉春风满一堂。今与相爷同在坐,美丽难分短与长。梁夫人便低低说,如此轻年安帝邦。朝鲜多少英雄将,闻彼名声即远扬。柔娘德姐开言道,非但威重情更长。今春刘氏夫人至,为因谢罪到中堂。跟随一个江三嫂,曾把言词细细详。为了孟氏千金女,三年守节在空房。还有位,映姑娘,设灵终日带悲伤。虽然郡主偕花烛,至今仍自守空房。刘郡主,美容光,丰姿绰约不寻常。王爷尚且甘心守,待等孟府女红妆。漫谈此地私相论,再讲那,多才郦相暗思量。我却一时来请进,此刻里,将何言语对亲王?欲待要,这般如此来相骇,又恐惊坏你柔肠。况且你,现在恹恹身抱病,气弱神虚尚未康。勉强地,俨然端坐金交椅,强自支持假整裳。想着他,日前作事多狡猾;究须知,一心念我未能忘。皆因是我心肠狠,未免惊呆忠孝王。我欲待,今朝不把言词讲,他身无奈太强梁。越思越想多愁闷,半怜半恨费周章。今日里,叫伊容受些须话,管保他,不久欢娱喜倍长。仗我威灵惟此刻,来朝不是郦明堂。一封朝奏从前事,唯伏深闺要闭藏。沉思想,暗忖量,闷坏旁边忠孝王。

且说忠孝王坐在椅上,见郦相欲言不言,有些疑愁。未识所商何事,这般难于出口。只得带笑问道:咳,老师,门生因闻老师玉体违和,故不揣冒昧,参晤尊颜。荷蒙相召,并有国事相商,未听玉音,不敢擅问。但未知有何国事致劳夫子系心?如有指使门生之处,即蹈汤赴火,再不敢辞。

相爷听,意沉吟,深锁春山叹一声。洋洋故意忧闷态,几番欲语又还停。且忍住,把着双靴来一蹬,无可奈,今朝只得要言明。我身只为奉君旨,心心念念顾门生。叫芝田,莫吃惊,却为复旨一桩情。圣君限我惟三日,明日朝中要奏闻。须商议,定章程,私心一点为怜君。倘然冒昧来呈奏,定当惊坏小王亲。那时叫我难回挽,失了师生情与恩。故而与你来斟酌,好为整顿答朝廷。频叹息,手按心,总是芝田自害身。模糊语,不说明,把一个,芝田骇得眼睁睁。

话说忠孝王听郦相一番言语,毫无头绪,未知甚么事情,要明日陈奏。又见郦相频频叹息,不觉满腹狐疑,惊心难定。忙问道:老师所为何事?望乞直言指教,免门生生虑。明堂一声长叹说:烦恼不寻人,人自寻烦恼。

芝田听,好疑心,狡猾明堂假语成。道言前日成宗主,含怒私行到我门。不为着,别公卿,只因国舅小王亲。不该频把师尊戏,屡放狂言渎圣君。听了孟府龙图语,肆无忌惮奏当今。孟夫人。护亲情,当朝目认我亲生。几番是你来寻事,却把师尊当甚人?件件般般开罪你,惟把狂言记在心。总为师生性义重,吞声忍辱到如今。谁知惭渐施狂妄,目无尊长乱胡行。

咳!忠孝王啊,你这就不该了吓。忠孝王:那前者,冒渎天颜并侮弄大人,说得凿凿可据,门生一时冒昧,有犯师尊。朝廷召女子项某进京,孟夫人当殿辩明,有累老师受惊。实孟夫人想女情深,在病中蒙老师权变认亲。孟夫人信以为实,故尔当圣上之前,直言相犯,门生怎敢唆使?望老师详察。郦相道:从前之事尚是可忍,后来越发奇闻了。你不复到宫中恳求太后?

将吾召进内宫门,怀施巧计画观音。说甚么,宫中太后传懿旨,玉红春酒赐三樽。饮得我,四肢疏懒浑无力;幸喜得,皇家浩荡十分恩。命宫官,快扶我到清风阁;只觉得,昏昏酒醉睡沉沉。忽然见,彩女们,风流美貌真佳人。只道君王隆重我,但把宫娥赏小臣。谁知伊等来探试,走近前来把相称。我是啊,假装醉,看彼行为待怎生。宫娥见我沉沉睡,欢生两颊笑吟吟。说道是,相爷已入邯郸梦,我们动手速施行。快些看,莫迟停,靴中可是小红菱?看完回奏忙忙去,国母施恩必不轻。听她们,笑声频,把我靴鞋脱埃尘。猜不出,为何因,这般戏弄大臣们。我却是,暂时按住心头怒,看她把我怎调停。

说也可笑,那宫人见了下官,双足齐齐跪下,粉面通红,如木人呆视。停了一会,方听得低低悄语。

说道是,郦相果是真男子,并非孟氏女钗裙。哪里有,这般皎皎国中秀,金莲偌大不斯文。尹王妃,国后面前来冒奏,设将巧计谎公卿。空欢喜,哪有弓鞋当殿呈?一哄散回宫去,下官是,当时就要奏明君。因思此事非同小,故尔来,暂时隐忍耐胸中。可恼是,堂堂一位当朝相,却被他人看得轻。上陈情,纳还官职归乡里,免得被,新进儒生起妒心。

主意定了,下官反自安然,不觉沉沉睡去。蒙九重天子,命内侍送回寓所。

前日里,圣驾临,龙心盛怒十来分。说道是,调和鼎鼐贤能相,哪里有,被人戏弄当钗裙!这分明,依论蹈辙刘家样,依仗昭阳面上亲。少华是,目无王法昭彰露,任性胡为背礼行。朕躬啊,年轻不似糊涂主,此番要,严究根源不容情。想必是,保和往日多仇隙,故尔屡次辱师尊。岂是为,一幅真容相仿佛,捕风捉影两相同?于今是,限卿三日来回奏,一行行,细底衷肠奏圣躬。朝刚正,不宽松,国法森森岂肯容。万岁是,带怒起来回御驾,下官是,愁情急得吐鲜红。

咳!忠孝王啊,下官虽则不才,与尊府却有恩无怨。昔年深念忠臣之后遭刘侯陷害,埋名隐伏难以出头,亦亏下官冒奏天颜,赦那有罪之人出征朝鲜,带罪立功。黄榜高悬,忠孝王即膺旨荐拔,立门墙,后征服朝鲜,救国尊公。宣封王爵,临垂椒房,一时显耀。即该尽心报国,乃以女子之名,擅加首相,戏辱师尊。古人敬师如父,未闻诬师作妻。咳!忠孝王啊,你虽想念孟府千金,却不该胡言乱语。你难道未读诗书?圣人、阳货面目相同,几番诬认,必欲钟情于我。哈哈!真真异闻之事了!

下官是,一封朝奏九重尊,就说你,尚赖王亲国戚恩。行为做事多狡猾,目无王法戏师尊。靠着那,同胞姊姊昭阳后,诸无忌惮乱胡行。我还念,几载师生如父子,故来与你说分明。回家去,好生商议来回奏,莫怨我,鲠直明堂无点情。一番言罢双眉锁,把一个,芝田吓得战兢兢。满身流汗浑无主,懊悔前番上奏情。到今朝,无妄之灾徒自取,空叫弄假反成真。强把身躯来立起,望恩师,救救门生懵懂人。说罢登时颜色变,忙忙地,躬身屈膝跪埃尘。不一时,眼花撩乱神难定,一跤跌倒在书厅。

话说忠孝王本是抱病日久,身子虚弱,在家中多人服待,尚然心胸烦恼,喝短骂长。今日冒冷冲寒已经难忍,又被郦相留坐多时,原属勉强应对。忽然将脱靴之事一一说明,道破真情,天子发怒,令三日奏闻,谅难挽回。不觉心惊脑裂,忙立起来,欲求相爷婉转奏闻。谁知病虚之人,一阵昏去,将身倒地。

此时惊坏这乔妆,窗后诸人尽惊慌。梁小姐,碎芳心,金莲暗顿恨千金。虽然不得伤生命,惊坏多才待怎生?我今恨不来行出,立刻将,细底行藏说个明。康家太君暗沉吟,却原来,圣驾来临为此情。这般说,就是忠孝王爷错;难怪我,孩儿动怒发雷霆。不谈背后人心急,再表多才孟丽君。顿顾盼,暗心惊,即忙座上就抽身。抢步上前忙扶住,吩咐荣发一个人。快些去,端整参汤来送出,不可迟延即要临。

却说郦明堂一时胡言,将忠孝王骇闷在地,甚觉怯悔。旁边又无家人伺候,只得亲自上前扶住,吩咐荣发快取参汤。后边郦夫人亦自着急,即忙整备。郦相两手虽将忠孝王扶住,然徒觉得力不能支了。

郦相是,春尖扶住小王亲。倚身躯,吁吁香汗濯衣襟。见芝田,悠悠苏醒徐开眼,启朱唇,声声只把老师称。恕门生,一时略晕无知觉;累恩师,惊心吊胆且劳神。郦相只把芝田叫,无端惊恐这般形。诸凡有我且暂坐,从此后,且养身躯报国恩。就是那,尊师丽君孟氏女,自然有日得相亲。倘然她,琵琶别调重婚去,自是难入皇甫门。若是伊,岁寒松柏真坚励,下官还要奏明君。不但是,正宫王妃官诰显,礼应该,另行旌奖两加恩。王爷听罢多感激,谢老师,清心费尽为门生。

话说忠孝王果然苏醒,坐起身来。郦相在旁侧将好言安慰,甚是感激。正欲立起身来,见荣发手执参汤,急忙走到。郦相命荣发上前扶起,坐在椅上,郦相亦即归坐。荣发将参汤送上,忠孝王道:门生抱病未痊,参汤恐不宜多饮。感恩厚德,门生至死不忘。郦相说:君家本无别病,忧思过切,以致神虚气弱,但饮无妨。

芝田一手接参汤,口内呻吟慢慢尝。微瞟眼,频频偷看师尊面,不觉嗔容换笑庞。身立起,郦明堂,春风满面叫亲王。我明朝,自然缓缓来呈奏,你须进内见昭阳。转求得,仁慈太后施懿旨,万事无妨两不伤。要国丈,邀同孟府贤乔梓,齐心协力奏君王。对奏之时休胆怯,陈词之际气须刚。适或我,触怒圣心身抱罪,仗君家,赤心顾义爱扶帮。意中之事谅知晓,你要自去细端详。这时候,暂且请至前厅坐;再相邀,龙图父子进书房。说罢即时呼小使,好好搀扶忠孝王。芝田立起忙身出,明堂送到外书房。细叮咛,适才言语须谨慎;频嘱咐,勿可忽略当寻常。我身不得亲相送,少停或者出厅堂。命荣发,速请孟府龙图进,我今立等要商量。

话说郦相送至外书房门口道:忠孝王慢请,下官有事在心,不能奉送。忠孝王连辞不敢,站立在旁,见郦相进了府,遂扶住荣发肩上,一步步出来,心中十分感激。又将郦相所嘱言语,细细推详,无非要昭阳为我开释前罪。未识他有何抱罪之处,要我相帮,万分难解。一头思想,行至书房,见家人在那边伺候,即迎上前来拥定。忠孝王对荣发道:管家劳动了,改日上谢。荣发半膝跪地说:王爷慢请,小的理应伺候。早有众家人簇拥了忠孝王,缓缓出堂。荣发即唤传事,速请龙图孟相、翰林院孟嘉龄到内书房,相爷有事相商。传事家人应了,忙忙出去。荣发时时躲避,恐龙图父子进来认识。

不谈那,小家丁,且说厅前一众人。满怀疑虑心思想,请芝田,议甚朝中大事情。俱入坐,不开声,忽听钟鸣来到临。忠孝王爷身出外,家人扶拥到厅门。龙图父子忙站起,国丈抬头把眼睁。见芝田,玉容惨淡无颜色,双眉紧锁少精神。大家未及来动问,又见家人禀一声。

话说忠孝王行至大厅,即便坐下。国丈及孟龙图正欲相问所议何事,只见家人又出来请龙图父子后堂相见。孟相即同嘉龄随着家人,进内书房去。

郦相是,时间送出小王亲,默坐书斋暗忖论。今日里,父兄眼前须实说,好安排,明朝上本奏朝廷。漫步花园来入内,吓得那,后边一众急回身。

话说梁太夫人同孙太君、王柳两姨娘,见忠孝王仍然安好,告辞而去。太夫人等即忙进内,素华送至后轩。梁夫人道:贤婿身子未痊,尚须保养。女儿啊,你不必送我们,入内罢。素华心中正要问郦相明日如何复旨之事,原是勉强相送的,因梁夫人如此说了,即道:母亲、婆婆慢行,恕女儿不得奉陪。

郦相爷,上前挽手唤夫人,你在那,绿纱窗内看分明。今日芝田惊恐甚,看他急得这般形。好叫我,心反悔,意担惊,小鹿胸前跳不停。想是芳卿惊坏了,必定要,银牙暗挫恨夫君。素华听,叫千金,计谋到底怎区分?频频地,把着芝田来作弄,尔难道,即为伏奏帝王君?郦相回说无须虑,霎时间,我身就要见家君。你躲在,纱窗后面留心听,叫你之时依计行。正然在此相商处,外边报道孟爷临。书僮荣发心慌乱,悄然躲进后轩门。郦相开言来叫坐,休回避,霎时就要现原形。叫声已完身站起,命书僮,前轩快接老爷临。

话说荣发走出前轩,已见孟龙图及嘉龄随了家人将次到门。荣发道:相爷受有风寒,现在内书房专候。孟龙图说:管家不可通报,即此进去便了。

一路言时一路行,细把荣发看频频。为甚这般多面善?越思越想越疑心。孟嘉龄,细观情,不禁心头暗笑生。分明使女荣兰婢,前曾三次见真形。你今朝,缘何不去将身躲?放着胆,公然迎客假殷勤?看他是,轩昂故作不相认,双主婢,看他假到几时辰?

且说孟龙图见了荣发,满心疑惑。一头行走,一头观看,不觉的来到内书房。荣发说:请相爷及少老爷书房稍坐,家爷立刻出来。孟相爷即便坐下来,嘉龄亦坐在旁。荣发端上茶来。孟龙图说:管家,你在相爷府中几年了?可是自幼跟随的么?荣发见孟相问,面颜微红,又不好不回答。即忙说道:小的自幼跟随的。孟爷听了口音,更添疑惑。暗暗思想,非但面貌熟,口音似亦曾入耳一般。龙图猛然忆起前因,呀!是了,记得夫人有病时,嘉龄来请郦明堂看脉,回家曾说郦室有一书僮,便是赵婢荣兰。我今日见了,果然丝毫不差。

原来妮子多狡猾,躲在书房故避人,倒要留神察听明。龙图无语频相顾,荣兰是,站立旁边刻不宁。正在为难心不定,得亏相爷出轩门。

且说龙图父子见郦相出来,连忙起身来参见相迎。正欲开言,只见郦相深深一躬叫道:爹爹,孩儿身子有病,未能出迎,望乞恕罪。说毕将身跪下。

吓得那,龙图父子反惊心,忙忙抢步上前行。双双挽手来扶住,笑含含,保和作耍老夫身。只为着,昔日思女真情迫,冒犯于今常愧心。老夫自己深知道,恳蒙开罪沐洪恩。拙荆是,一缕柔肠情不断,恼君心,殿廷被辱转家门。郁闷交加深抱病,终日里,思想痴儿刻不宁。孟相慌忙无主意,旁边笑倒一嘉龄。荣兰婢女上前行,叩首频频见主人。重立起,见兄身,嘉龄作揖倍殷勤。贤妹啊,前日行为心太狠,金鸾殿上铁铮铮。你把那,劬劳养育俱抛却,骨肉情形无半分。母亲思念因成病,反被你,气得她来停倒停。现在卧床身不起,倏寒倏热少精神。丽君听说频相谢,母亲是,赖承哥嫂侍晨昏。为妹的,万般出于真无奈,并非故意害母亲。哥哥啊,回家安慰生身母,放愁肠,必然不久转家庭。丽君重把爹爹叫,孩儿明日奏君闻。把从前,流离颠沛陈情诉,料不定,圣心加怒若何情。邀赦宥,沐天恩,万分之幸转家门。女孩儿,不想荣华并富贵,此身愿奉我双亲。私心了却平生志,只好待,来世衔环报国恩。丽君是,芳心如刺肠如割,珠泪纷纷似水晶。因不孝,累双亲,已往情由且慢云。女孩儿,今朝细诉真情事,明日里,陈情上表依双亲。

孟龙图见郦相跪在膝前,双目垂泪,不觉也自伤心。说道:你果是丽君女儿么?丽君道:前番已曾在家认过,如何今日反生疑惑?龙图道:既是前番已识认,为何反悔在朝廷?丽君道:孩儿原曾说过,只可暗认,不可明认,朝廷之上系众公卿属目之地,如何叫女儿相认?致使得罪双亲,孩儿罪甚,罪甚。

孟相听了问何因,谁人要奏圣明君?故尔把,乔妆浑世分明奏,彻底澄清现女形?可担忧,梁相威名多猛烈,怎甘休,东床赘一女钗裙?爹爹啊,梁氏女儿非嫡亲,就是那,苏家娘子女钗裙。可感她,代儿殉节投滇水;梁太太,舟中得兆继螟蛉。忙呼叫,唤夫人,速来相见莫迟停。龙图是,又气又惊又好笑;痴孩儿,愈言愈说愈奇闻。素华闻听忙移步,轻轻绕出碧纱窗。一见龙图容惨切,柳腰转折跪埃尘。孟相爷,笑盈盈,上前扶起女螟蛉。你两个,小小女娃多胆量,做出那样大乾坤。数年梦里今方醒,看你们,空偕伉俪过此生。素华低头微红面,丽君开口叫数声。爹爹啊,今看官场无好处,想归林下作闲人。弄得个,龙图听罢闷沉沉,痴儿惹起这条心。少华啊,射袍之箭中园林。此段姻缘天赐成。刘奎璧,谋为不轨千般害,无法妄夺这头婚。后来又,一封丹诏将婿配,逼得你,乔妆男子出门行。为父的,只恐圣旨风波起,权将映雪嫁他门。又谁知,苏娘义侠将身捐,真正是,孟皇光耀两门庭。贤婿道儿甘殉节,他今立意不重婚。虽与燕玉谐连理,少华是,独眠孤宿守寒裳。立誓三年甘守义,到将来,纳房姬妾续丽君。你母缠恹身有病,常来问候甚殷勤。

儿啊,芝田为你实是一片真心,你亦不要辜负了他。

忠孝王,真情真意勿相忘。把孩儿,无刻无时不念将。明日里,若是天恩来垂念,自然便,赐归皇甫结成双。那时了却平生愿,也好叫,父母堂前放下肠。就是那,梁府千金苏映雪,怨虚名,三年伴你女才郎。亦是该,同偕两两归皇甫,弄得他,不伶不俐怎下场?刘郡主,虽已于归偕凤卜,听见说,未尝和合梦麟祥。龙图是,一番情理将儿劝,孟丽君,桃花冉冉上腮旁。柳叶眉边频带晕,又羞又惧又惊慌。樱桃微微把爹叫,孩儿所虑事多桩。倘是朝廷心发怒,道孩儿,欺君主相乱朝纲。只此几般无辨奏,必定要,登时正法郦明堂。儿死一身何足惜,只恐害了我爹娘。

嘉龄在旁听了,不觉冷笑起来,说道:贤妹何以今日如此胆怯?前日做相爷的威风何在?倘然圣上作恼,只要贤妹卸其冠带,辞皇出朝。那时必然惧怕,就复还原职了。嘉龄说毕,龙图不觉大笑起来。丽君道:到这时候,哥哥亦该与妹定个主意,反来取笑么?

孟龙图,见女脸上泛红光,言语之间惊带慌。为父的,虽无大力回天意,也可将,忠诚一点劝君王。大料不致伤性命,你为官,虽然女子也忠良。待我今朝皇甫去,好将那,细底根由商一商。忠孝王,平东汗马功劳大,今可以,父子同心上奏章。

待为父的与嘉龄一同上本,我儿也当细细修成一本。映雪女儿应禀知继父,细说承继之事。明日五更,上本候旨定夺。

龙图说毕即抽身,翰苑嘉龄随后跟。丽君相送把爷叫,回去与,北室萱堂请安宁。映雪亦是谆谆嘱,合府尊卑俱问声。慢表那,丽君缓步来相送。且谈那,龙图父子出书厅。

忠孝王一见岳翁,连忙站起,老千岁便道:啊丞相出来了么?我们坐之已久,大家回去罢。

一哄而别即抽身,梁相忙忙送出门。不过是,各人各路回家去,何必须言多赘文。

却说孟相爷回到府中,叫道:夫人,你道奇也不奇?今日下官同老王亲到郦相衙中,那郦相请下官到内书房相见。我就与孩儿一同进去,你道怎样?请夫人猜一猜?咳,相公,妾身病到如此,哪里有心情猜吓!啊,夫人,待下官说与你听便了。

今朝去望郦明堂,命荣发,请君相会内书房。与着嘉龄同进去。一见我,纷纷珠泪满胸膛。口叫爹爹双膝跪,倒叫我,难猜难解又难详。

啊,相公,你便怎样?我说:郦相,你莫非又来哄我?那明堂说:女儿说已认过,今日焉敢来哄爹爹?她就把从前相认之事,不可与少华知道,直说到要辞朝告退。我就如此这般劝她一回。观拟明朝同东平父子、梁丞相、我父子,一同上朝,五更奏圣,候旨定夺。

夫人听罢笑盈腮,忽然间,微皱双眉把口开。相公啊,女儿有此欺君罪,倘然是,圣心动怒怎调排?

啊,夫人,你不必忧虑。明日圣上倘然动怒,自有我与少华父子梁相等奏求。你保重身子要紧。啊,夫人,还有一件奇事。明堂的夫人你道那个?吓!是梁府千金小姐?哈哈,非也!

就是那,苏家娘子女娉婷,殉节捐躯投水滨。梁家得兆将她救,在舟中,怜伊漂泊继螟蛉。

啊!相公,那映雪既然贞烈冰清,为何又肯改嫁起来吓?

丽君改扮出门行,她竟是,苦志芸窗发愤心。下科场,连中三元身及第,占鳌头,游街三日飞翱翔。梁丞相,那年钦点为主试,纷纷桃李列门墙。端为那,风流跌宕青春客,心中欲检作东床。到其间,令女抛球天作合,三鼎甲,齐齐恰好在街坊。可笑那,月下老人偏弄巧,赤绳系定女红妆。苏映雪,欲寻短见全贞节,梦神明,嘱伊三番得成双。直耐到,丽君两下成连理,方晓得,嫁了西贝一新郎。

啊夫人,你道她二人胆大不大?更可笑那荣兰竟改扮书僮,唤为荣发,真正是有其主,必有其婢。夫妻说话之间,已排下午膳。与嘉龄用了饭,欲到亭山家去。夫人,千万不可忧虑。明朝上本,有我等在此。家人过来:吩咐备轿,要到王亲府去。

不谈孟相往王府,要表那,忠孝王爷回转门。云板三声身踱进,愁容满面见娘亲。尹太妃,一见孩儿忙动问,今日里,行为局促为何因?

啊,母亲听禀。少华就将今日去望老师时,到内书房相见,初见时大发雷霆说起。直到自己发晕,郦相如何扶住,自己如何如何醒转,吃参汤,老师复又回嗔作喜,一番安慰等语。亭山听了孩儿一番言语,便道:夫人,我叫你不要进宫去,如今弄出大祸来了!

太王妃,听了这,一番言语暗心关,默默无言自付量。顷刻间,微霞渐退梨花起,翠眉紧锁语含香。若然所言真确事,我孩儿,大祸临身罪不轻。还须要,细猜详,定是明堂戏弄人。莫非他,脱靴已现乔妆扮?必定是,君王深恋女钗裙。故而冒雨私行去,想其中,圣心必定有跷蹊。那太妃,足智多谋思想到,叫相公,你等不必起狐疑。天大事情推着我,解纷排难待何如。

少华说:方才孩儿醒后,又把良言相劝说,丽君总有一日见面。又说圣驾私临,面限明日细奏,叫我也上本求恩。我想起来,如果朝廷动怒,正宫必有信息通知。难道他哄我么?

我想他,今朝是,一见之时面带嗔,竟装师样压门生。见了我,晕倒书房多惊骇,一番言语甚温存。说道是,丽君有日来相会。免伤悲,爱惜尊躯抵万金。莫非他,前日宫中已露形?为甚么,正宫姊姊杳无音?好叫我,难思难解难猜度,又惊又喜又疑心。啊有了!有了!一定是,君王眷念娉婷貌,宫闱欲纳作妃嫔。所以是,几次频频来护庇,前日又,打扮私行梁相门。细推敲,其中定有蹊跷事,莫非是,不敢承认丽君名。莫非是,不许改妆为女子?莫非是,仍然作宰做公卿?莫非是,不许丽君归皇甫?故所以,叫我上本乞婚姻?不说少华胡思想,且言郡主叫夫人。

婆婆啊,媳妇是早说过:

明堂不是女钗裙,看他这,烈烈轰轰决断明。今朝果是真男子,君侯的,诳奏欺君罪不轻。速速备书求国母,君前退赦慰双亲。江妈旁侧来冷笑,真正是,千金枉是暗担心。王爷自要寻烦恼,又非那,寂寞孤旷少娉婷。倘有一差和二错,算来害了我千金。一壁言来一壁笑,气得个,东平千岁眼圆睁。慢谈里面闲言语,司阍通报客来临。

启太王爷少王爷得知:今有孟大人拜会。快开正门迎接。是。

亭山父子远相迎,来到了,滴水檐前打恭深。

啊,大人请,老王亲请,岳父请,贤婿请。

三人谦逊厅堂进,两相见礼坐分宾。家人献上香茗用,茶毕收杯启口云。

啊,大人光降,有何见教?老王亲,今有一事相烦贤乔梓。岂敢,请教。那龙图即把明堂请进内书房相认,并有继女映雪,一一从头直说至明朝要贤乔梓上本。我回去亦即要修成短章,一并五鼓陈奏。说罢,忙忙起身告辞。啊大人,有慢了。岂敢。

龙图辞别休烦赘,且说那,亭山父子见夫人。

啊,相公,孟大人到此有何事情?啊夫人听着。亭山就将前事细说,并将映雪代嫁,坠楼投池,梁家救转继作螟蛉,彩楼招亲之事,直说到明堂脱靴,圣上私行,援意如何复奏。

太妃听了暗生欢,那心中,惊喜交加上玉颜。喜的是,明堂果是贤哉媳;惊的是,恐防正法女婵娟。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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