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

《再生缘》是根据弹词本改编而成,讲述了元成宗时尚书之女孟丽君与都督之子皇甫少华的悲欢离合的悲剧故事。较成功地塑造了孟丽君的艺术形象,并通过这一人物寄托了作者的人生理想,热情歌颂了当时社会条件下妇女挣脱礼教束缚的思想和行为,赞美了女性的才识和胆略。
第五十六回 呈妙计巧合师生

诗曰:自从消瘦减容光,楚雨巫山暗断肠。独宿空房泪如雨,谁怜情短与情长。

话说忠孝王已是十分有病,朝朝饮食少加,夜夜身子发热,面貌比前消瘦,精神着实损伤。只因这几日武宪王夫妇料理行聘,无暇顾及孩儿,他自己亦心中不念求生,末去告知父母。

因而展转十余天,竟未延医看病端。夜夜发烧无气力,朝朝减食损真元。精神恍惚多凶梦,步履伶仃只厌眠。怪凄凄,脸上退残红两岸;愁脉脉,眉头蹙损翠双弯。这天越发显沉重,没奈何,坐在罗帏强整冠。意欲告亲邀郦相,心中又,踌躇不决几多番。

呀,且住,这郦老师不是好惹的,待我斟酌斟酌,再行未迟。

前回苏母说其因,到底隐情未尽云。不若遣人邀侍讲,问一问,认亲时节怎情形。舅兄如若分明说,我就晓,郦相何言与甚心。免得忙中疏检点,又被他,无凭无证赖前情。王爷想罢踌躇定,隔帐低低叫一声。

啊,人来,传孤的晓谕:着一名家人,速即到相爷的府中,说我身子十分不好,自己难以登门,舅老爷如若有闲,请过舍来说句言语。

窗外诸仆应诺齐,一声命下急如飞。家丁忙往龙图府,不多时,回至宫前禀是非。

启复小千岁得知,已往龙图府相请过了。只因孟太夫人方是在床卧病,光景又像前番,舅老爷不得闲空,叫小人回来禀复。

王爷听罢色凄然,岳母原来也不安。想必那天重气坏,这番病又似前番。东平千岁长吁气,隔着罗帏把命传。啊家人再走遭,说小王爷着实病重,说一句要紧言词。舅老爷到一到儿,立时请转。家丁院内应声高,随即重行第二遭。忠孝王爷房里等,迟延不至越心焦。少停隐隐云牌响,伺候书僮禀事苗。

启千岁千知,奉命的家人已与孟少爷一齐来了。

王爷闻报两眉扬,立刻传言请进房。国丈于时陪着入,靴声震震进华堂。两边僮仆开帘幕,咳嗽齐同向里行。武宪王爷随后进,一见了,孩儿面貌大惊惶。

啊唷我的芝田儿,你怎么消瘦得这般模样?

为因连朝不空闲,竟无问问与观观。只道儿,厌陪宾客佯推病;只道儿,气塞胸怀偶废餐。此刻一瞻惊坏我,如何病得这般颜?

咳,了不得了!既然病倒,你却怎么不教人告诉我?

为父如知这信音,少不得,忙中也要请医生。缘何寂寂无言语,病例身躯若此深。自己隐瞒也罢了,怎么竟,那班僮仆亦装昏。

啊唷,好生可恨!把那些伺候的奴才就该处死。怎么小王爷有病毫不声扬?

国丈于时骇又怜,朝靴顿顿皱眉尖。少年侍讲抬头看,一拱手,促步临床亦惨然。

啊呀,贤妹丈!怎么清减了好些,有什么贵恙?

看君颜色大低微,还该请,明白岐黄着实医。为甚自家相搁久,这般轻视万金躯。嘉龄言毕连连推,忠孝王爷色惨凄。

啊咳,舅兄来了,请坐请坐。恕不远迎。咳!爹爹不须着忙,不肖儿死生有命。

王爷说着泪将来,背靠朱栏袖掩腮。国丈见言长叹息,嘉龄闻语也惊悲。齐齐坐在床前椅,小王亲,饮过茶时问起来。

啊,舅兄,怎的岳母也欠安么?可是哪一天着了气恼?

侍讲闻言一皱眉,应声病起自朝回。君王偏护明堂相,我们是,有口难分但吃亏。家母何曾经过此,受了这,一番重责又加悲。如今终日床中卧,又像前遭病势危。消瘦也同贤妹丈,总是那,朝寒夜势紧追随。

咳!总是心病须将心药医,教我也无法可处。

嘉龄说着蹙眉峰,忠孝王爷感慨同。短叹长吁将启口,心伤肠断又低容。愁脉脉,恨重重,半晌含悲叫舅兄。

啊,舅兄,我的病源与岳母一样,也不须细言了。但是婚姻虽则难成,虚实须知明白。

前番苏母口中云,明明说,郦相其时已认亲。事有凭来言有据,我方一本奏明廷。何期等得场间出,她却又,变下容颜不肯承。

啊,舅兄,那时候尊师发怒,皇上生嗔,责了个门生戏师的罪名,叫我若何质证?

无可如何退出朝,倒去了,跪门请罪两三遭。师生修好非容易,再不敢,复惹灾殃招祸苗。今看岳母朝内奏,我却又,疑疑惑惑动蹊跷。心大乱,意难抛,病到深沉日夜烧。实在万分情急了,专人来把舅兄邀。

啊,侍讲公,你是知道的,那一天郦相认亲,到底是怎样光景?

望乞今朝说一番,莫嫌琐屑莫嫌烦。从头至尾端详讲,自始至终仔细言。说说她,未认之前何等状;说说她,相亲以后怎生缘。般般直诉无妨碍,就便是,骂我言词也勿瞒。忠孝王爷言到此,忍不住,惨然双泪落胸前。嘉龄侍讲心伤感,他就把,交椅移移近帐边。

话说孟嘉龄见忠孝王这般相问,就坐近红罗帐前,细细地向他告诉。

侍讲嘉龄坐近床,从头至尾告端详。述于将认萱堂处,叹口气,一蹙眉尖意痛伤。

咳!其实有哪些不是舍妹?她无非留恋功名罢了。

其时家母晕在床,大众喧呼灌滚汤。他却立住未出去,看见了,萱堂昏绝好生慌。眉惨淡,面凄凉,光景情形苦莫当。听着合门呼不省,意只将,自身进步叫爹娘。

咳!她在那时候,捧抱住了家慈,叫得好生亲热。

两袖分得众等开,相呼相唤甚悲哀。纵然情景装成苦,难道说,眼泪都能假得来?

咳!这也罢了,并且见了小儿,十分欢爱。

抱起魁郎坐体旁,拉着手,左观右看极称扬。般般情景都非假,哪里是,要救人时冒认娘?若说有何相怪处,她说你,已经宜室娶妻房。既然郡主成婚了,我却何须再嫁将。兼恐误了梁小姐,更难抛撇继爹娘。因而种种无其奈,又犯着,剥剐还轻罪四桩。只为母亲埋怨彼,这是她,认娘以后告萱堂。

咳唷!本是千真万真的事,哪晓她会这般抵赖?

君前推得一些无,朝廷又,着实偏心护保和。晓谕满班文共武,不许人,乱谈郦相起风波。既蒙圣旨严如此,叫我们,怎亦真来怎亦讹?

啊唷,真真愁绝!偏偏的家母又痛起来,终日里废寝忘食,乍寒作热,虽则口口声声说:我也不要这个女儿了!却又时时刻刻地想她。

叫我真真没了法,心神潦倒意徨。请将别者医生到,家母反,不叫诊视毋下方。汤药煎成重泼去,总要我,亲身再往恳明堂。

啊贤妹丈,你想,她如何再肯来观?

前次疏防堕计中,她这番,如何再肯入牢笼。料然就去必难请,我只得,苦劝家慈暂放胸。

咳!真真无法,这总是皇上偏心,我们也不敢相认。

侍讲言完一挺冠,手敲着,泥金纸扇蹙眉尖。王爷听罢其中细,点点头,闭目沉思半晌言。

啊,舅兄,如此说来,郦保和是令妹无疑了。我如今有个主意:

贱恙深沉现在凶,真正是,也和岳母一般同。夜多恶梦心神乱,日减常食气力空。前几天,勉强也还临地下。这几日,伶仃只好卧床中。欲思借此身躯痛,心想要,亲去相邀郦宰公。她若果然真令妹,见了我,这般狼狈必更容。如其露出凄凉色,就可以,斟酌而行两夹攻。

啊,舅兄呀,郦保和若然有些感动,我们就可以酌量而行了。

家姊叨恩事帝皇,可为内助可相帮。如其看得分明了,我这里,要请中宫做主张。姐弟之情焉不念,自然竭力在昭阳。那时内外相通却,也何愁,天子偏心爱护将。此计未知行得否?请兄高见共商量。嘉龄听罢王爷语,立起身来喜气扬。

啊唷,好极了!这有何不可?依我的主意,再作弄作弄她。

苏家娘子在尊门,用计何妨着此人。请到明堂来看病,先叫她,套房隐躲暗窥形。见其有动凄然色,走出来,不用迟疑竟认真。郦相若然是舍妹,那时候,必加悲感必然惊。

啊,妹丈!你可嘱咐苏家娘子,到那执住她的时节,须要向她说,家慈怎生思想,怎生病凶,有药不肯尝,有医不肯看。

她闻母病见夫危,少不得,铁石心肠也伤悲。一感情动应露色,或者其,自家承认是蛾眉。总然当下伊不认,妹丈处,竟奏中宫国母帏。

啊小君侯,你有了皇后相助,还怕什么皇上心偏?再则郦明堂耳闻慈母垂危,目见丈夫卧病,她也情愿认亲了。

中宫皇后一帮扶,天子必,重又严加问保和。郦相那时情愿认,决然服罪不推托。这条妙策真奇算,太亲翁,竟去相邀看妹夫。侍讲言完心大喜,忠孝王,亦欲展笑靠床呼。

啊唷!啊唷!今得舅兄这番指示,越发可行了。

千岁其时略略欢,亭山国丈也称然。嘉龄于时忙辞别,武宪王,送出多才侍讲官。上轿匆匆归去了,他只因,慈亲有病意如煎。这边国丈回宫去,跌着脚,就向王妃尹氏言。

啊,贤妃,了不得了!这几天你我忙中无暇,竟不得看看孩儿。

哪晓芝田病在宫,大加消瘦减形容。神虚气弱声俱短,恨重愁多势已凶。我若早知他这样,少不得,请医看顾在忙中。皇亲相诉还无毕,太妃就,促步如飞往后宫。国丈亭山同着走,苏家娘子亦相从。曲穿小道花荫下,斜转回廊树影中。一到掀帘齐入内,都在那,床前问候乱哄哄。

话说尹氏王妃一到灵凤宫中,看见了忠孝王这般病重,又是吃惊,又是怜惜。

王妃时下好心疼,又是怜来又是惊。飞步金莲临卧帐,半弯玉体抱亲生。摩粉面,贴朱唇,惨惨凄凄叫一声。

啊唷,亲儿啊,你何若这般气恼。

父劝娘言总不听,如今病得这般危。消气色,减容辉,行动艰难坐在帏。既是身子狼狈了,为什么,不通父母请医窥?

啊唷了不得了,又是这么发烧!

有何病症快些言,教爹爹,立刻传医好就观。金玉之身如一失,你可有,三兄四弟奉椿萱?

啊呀,芝田呀,你母亲真疼杀了!

王妃抱着小亲生,我的娇儿叫得伤。玉手轻摩官额上,朱唇平贴粉腮旁。容惨淡,意凄惶,秋水将垂泪两行。苏母一观心亦骇,忙着向,红罗帐内问安康。

呀!小王爷怎么这般清减?觉得有什么欠安?

千岁还该早早云,这边也好请医生。缘何自己相耽误,把这样,金玉之身看得轻。面貌十分消瘦了,怎不教,太妃眼见不心疼?苏家娘子同相问,小王爷,短叹长吁叫母亲。

咳,罢了!母亲也不必着急。

孩儿早说亦徒劳,只好是,听命由天怎计较。心病须得心药治,太医哪晓我根苗。此时有个商量法,生死亦,但看今番这一遭。千岁言还长叹气,就把那,所图之事告劬劳。回眸又嘱苏娘子,这王爷,怯怯声音气不高。

啊苏岳母,你们孟少老爷说,待等郦相到来看病,叫你预先躲在套房。

看她情景像凄凉,自然是,真个千金无话云。不用迟疑尔竟认,拉住她,就叫小姐诉衷情。

啊,苏岳母,你可对她说:孟太夫人自从朝回之后,又气坏了。如今卧病在床,已像前番光景。有医不肯看,有药不肯尝。小姐若再绝情,就怕太夫人性命难保。

也替我,说句衷肠肺腑言。就是这,花诰虚设都可讲;就是这,正房独宿尽堪谈。表白孤,三年守义恩情切;表白孤,一旦忧煎疾病缠。劝得她心摇动了,或者能,乐昌破镜再重圆。

咳!苏岳母呀,你须要着实帮衬着,我才得好。

郦相如其一认亲,孤与那,孟家岳母两安宁。若然竟不成全了,我的这,性命难留只恐倾。此事特要苏母做,须当要,斟斟酌酌认千金。王爷言讫其中故。

啊小王爷,妾身知道了。这些话何须嘱咐?

待等临期躲套房,就在这,湘帘之内窥端详。这些言语无烦嘱,我自然,说转千金一片肠。忠孝王爷连道好,回头便叫太娘娘。

啊母亲,此刻就去相请老师罢。

王妃见说略宽轻,皱皱眉头道且挨。今日天阴雷已响,乌云四面不吹开。适才习习凉风起,据我看,必有倾盆大雨来。且待有些晴爽意,再去请,保和学士小三台。

啊,孩儿呀,我想你独自在宫,十分不便。

好时体健尚无妨,今又恹恹病在床。日内也还僮仆众,到夜来,有谁送水与煎汤?九间宫室难孤宿,可要个,知己亲人伴伴房?若像这般由着你,叫娘怎样放心肠?王爷见说容凄惨,叹口气,摇首连声道不妨。

啊,母亲,这个不妨,孩儿孤宿已惯。

虽然病重已连朝,至于这,送水泡汤倒不消。宫室九间孤宿惯,母亲放意莫心焦。

咳!娘说是可要个知己亲人陪伴,这知己亲人大约就是东官媳妇了,此事如何使得?

孩儿果若要她陪,倒不如,搬进宫中共了帏。分处尚然人未信,我还肯,病中顿变日常为。

咳!母亲呀,孩儿是英雄豪杰,难道还怕鬼不成?

当年救父战朝鲜,万里长风泊海船。若到夜深三二鼓,那些个,征魂痛泣聚成团。星愁月惨随波泛,鬼哭神号遍岸喧。见这秉烛观战策,也不用,帐前护卫一军官。如今安处家庭内,更何消,知己亲人相伴眠?千岁说完微展笑,太王妃,默然低头又开言。

啊孩儿,你不过为恐中外猜疑,所以甘心独处。

你虽情愿守空房,却叫我,爱子之心怎放肠?哪有病人无做伴,也不消,夜来送水与煎汤?

咳!痴儿呀,不要说你是一个皇亲的独子,帝后的同胞,就是贫民小户的儿男,也还要加许多的爱惜。

何况娇儿金玉躯,哪有个,病中狼狈没人观。既然不要东宫媳,拨几名,仆妇前来可肯依?尹氏太妃言未毕,小王爷,微微冷笑一声呼。

咳!母亲,又来了。孩儿不要女人服侍。

尹氏王妃啐了声,低头只得又沉吟,想出家中一个人。

咳!芝田呀,你这不要那不要,难道由你独自一个病在灵凤宫不成?

我想家人老吕忠,他到却,小心诚实性从容。不如去叫伊来伴,相呼相唤也可同。若说竟由儿独宿,这个是,实难放胆与宽胸。太妃言语犹未毕,小王爷,应诺连连道谨从。

啊母亲,叫吕忠来相伴孩儿么?好好好,谨遵慈命。

当年逃难出江陵,我合他,同睡同行叔侄称。今日叫他来作伴,真正是,多时疏阔又相亲。太妃见说桃腮笑,倒骂了,懵懂痴儿三两声。

咳,真正可笑!这么执性的冤家,倒不要青春妻子相陪,情愿叫年老家人相伴。

王妃说着笑还嗔,苏娘子,在侧听言倒不宁。暗叫几声贤小姐,真正是,狠心负了这皇亲。于时同在房间坐,忽然那,雷紧风狂电更明。

话说房内正言之际,忽然问催雨的雷声一阵紧似一阵。太妃立起来道:我说要下雨了。孩儿,你可自家保重,我就去吩咐叫吕忠进来。

王妃言讫带妻凉,把手携携要出房。国丈临床重扶慰,孩儿你,放开愁闷勿悲伤。今日不请明朝请,这件事,依计行来容易商。忠孝王爷连声诺,支持着,微微抬体送爹娘。苏娘奶奶相同出,太妃就,吩咐传言到外厢。

话说尹氏太妃到舞彩宫中坐下,就把吕忠唤将进来,吩咐他小心服侍,着意相陪。快叫仆妇们送进鲜粥小菜,整备着应用充饥。

吕忠奉命应连声,搬进深宫灵凤门。枕席俱皆铺在内,正是那,炎炎天气好安身。于时收拾都已毕,立到床前候主人。相劝用些京米粥,又献上,浓煎头汤半杯参。王爷斜挂罗帏坐,眼看家丁叫一声。

啊吕忠,你自坐着便了,不必拘拘主仆。

当年可记共逃灾,叔侄称呼叫过来。今日不妨陪着坐,我病中,且将主仆礼丢开。家丁见说称不敢,奉命相陪站也该。千岁若提当日事,真正折死老奴才。吕忠正与王爷说,只听那,电闪雷雨已催来。好利害呀!白电如银射绿窗,雷声响处震华堂。催花劈树风头劲,王爷一听愁闷添。老家人,下闼关门着了忙。

呵唷好生大雨!小千岁下了板闼罢?

千岁床中应一声,吕忠下闼就关门。于时落到黄昏后,几阵雷催几阵倾。老仆自家食过饭,又温米粥奉皇亲。排小菜,秉高灯,双捧金杯奉主人。忠孝王爷心气闷,真个是,百忧如草雨中生。难举箸,厌沾唇,把粥推开不要吞。吩咐吕忠收过去,你们各自快安身。

话说忠孝王不餐晚粥,吩咐书僮各人去睡,叫吕忠关好房门。这老人家转身进来,又在床前陪伴。

王爷看着倒添烦,几次相催不肯眠。年纪老来偏又倦,朦胧着,一双睡眼靠床前。难伺候,强迟延,二目慵睁只是翻。千岁病中容易怒,突然高叫拍床沿。

呀!吕忠快去睡么!

叫你安身你不听,此时倦得这般形。无用伴,快些行,独坐床中我倒宁。老仆闻呼惊又跳,慌忙剪烛展铺陈。忙下帐,就停灯,垂手轻轻禀一声:

啊,小千岁,老奴去睡了。若要汤水,可呼唤一声。

吕忠言讫出帏房,竟自和衣去睡将。人静越闻风雨急,闷坏了,红罗帐里病亲王。

话说这位小王爷打发吕忠去睡了,自己却背靠床栏,坐在红罗帐内,听了那打窗的夜雨,看了这隔帐的疏灯,真个是恨满一怀,愁添万斛。

王爷独坐好无聊,隐隐遥闻二鼓敲。隔帐残灯寒寂寂,洒窗夜雨冷潇潇。愁心展转原宜静,病体支离又怕宵。背靠床栏吁口气,他的那,胸中疑虑万千遭。

啊唷,真真愁绝!方要请他看病,老天又下起雨来。

此刻潇潇尚未停,多应夜雨是连阴。明朝如真无晴意,却教我,怎样相邀郦大人?

咳!如此事不凑巧,看起来这番谋望又不能遂心的了。

九重天子有偏肠,哪里许,胞姐宫中做主张?如若朝廷拿定法,我就去,恳求皇后也难帮。

呀,正是,为什么当今圣主,似这等爱护明堂?

一个君来一个臣,有何义重与情深?见了他,春风满面无非笑;见了他,喜气盈眉再不嗔。口口声声呼相国,时时刻刻叫先生。君臣就使心投合,也没有,如此相怜如此亲。

啊唷且住!看那朝廷的光景,莫非与郦明堂有什么不妙的勾当么?

细细参详大可疑,皇宫内阁是通衢。只须夜宿在衙门,元天子,出入从容哪个疑。

啊呀,不错了!若趁郦明堂宿阁之时,也可以召他进宫,也可以自家出外,真正是极机密极稳便的事情了。就使还有守节的心肠,只用皇上威吓几句道:你若不肯顺从君命,朕就断送你的性命,削除尔的官衔,还是愿生还是愿死!

这般几句狠言词,不怕明堂不顺之。留恋功名贪性命,定然一旦失操持。初起时,强依强顺应非愿;次后来,相爱相亲竟可知。故此君臣同一路,反责我,诳于皇上戏于师。内中如若无其事,为什么,天子存心这等私?

啊唷,是呀!毕竟朝廷干碍着是我的原聘,虽有意而不敢收纳进宫。所以一闻质证明堂,竟这般偏听而大怒。

就里多应是恁般,因而天子一心偏。那人故亦惟推赖,绝亲情,恋着朝廷恋着官。如若丽君真至此,少华竟,片心空守旧姻缘。

咳!孟丽君呀孟丽君!难道你一个盖世的聪明女子,倒做出这些事来?

孤家为你是如何,一片真心做义夫。平日不亲红粉女,病中还用老家奴。你如果有亏心处,反倒是,孤未忘卿卿负孤。

咳!丽君个原聘呀,你若为娶了刘燕玉寒心,这倒孤家不怪。

原是高堂错主张,使儿做了薄情郎。既然已娶仇家女,难怪芳卿冷了肠。岳母虽曾相表白,你心中,如何肯信不同房?若言此事吾家过,惟恐你,一念痴迷为帝王。

咳!我不知朝廷何意,郦相何心。

愿天明日散阴云,也教我,谋遂心来事称心。再若几朝长脚雨,孤只好,一条性命闷中倾。王爷想到情深处,意乱神飞更不宁。直坐到,烛吐双花摇欲堕;直坐到,雨分千点滴难存。直坐到,夜深又发周身热;直坐到,虚火潜腾两颊红。冷清清,只影孤形嗟薄命;愁脉脉,长吁短叹盼天明。凄惨惨,巫山梦断鸳鸯枕;恨沉沉,楚水魂消不入衾。忠孝王爷多懊闷,这一宵,病躯潦倒更难禁。不知请得明堂否,且待那,十五卷中再细云。织锦天机聊按下,生花彩笔暂停停。才听那,连朝爆竹除残腊;又见这,遍野燃灯迎早春。真个是,锦绣妆成牟子国;真个是,笙歌摇动望仙门。今完一本元宵后,且等我,点笔裁剪取次成。要识后文何所事,再将十五表分明。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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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仙踪

《绿野仙踪》是清李百川耗9年心血写成,以写神仙异迹为线索,描写了明嘉靖年间冷于冰由于看破红尘而去访道成仙、除妖降魔的荒诞故事。书中内容曲折地反映..